炎炎夏日,A市柳樹村。
一群老頭老太太或是拿著草扇、或是拿著貼著小廣告的塑料扇,三三兩兩的坐在村裡小賣部門口的大樹下納涼,路邊每走過一個人,就可以給這群老頭老太太貢獻一段新談資。
這時,蒸騰的暑氣中,一個人邁著規律的步伐走來。老頭老太太們滿臉探究的循聲看過去,等看清後,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
來人身材高挑,周身氣息和本地人截然不同,一頭天然蜷曲的黑發,淩亂的掃在眼角,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眼底蒙著一圈失眠帶來的暗色。本來異常英俊的臉,因這雙死水般暗沉的眼眸染上一層鬱色,讓人倍覺不適。
右臂裸露的袖口處,虯結的幽藍藤蔓紮下深深的痕跡,繞著手腕,在手背上綻出一枝紅薔薇,右側的領口亦盛開著赤色薔薇,蜿蜒的藤蔓順著頸間一直延伸到頜角。
人群裡當即有人不悅的“嘖”出聲,看這身花裡胡哨的紋身,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咬著耳朵互相問:“這是誰家孩子啊?”
池礫旁若無人的走進小賣部,看著空無一人的店內,冷淡道:“老板,買東西。”
正坐在外麵納涼的老板娘這才想起來招待,忙起身進屋,滿臉堆笑道:“哎,來啦,要點什麼?”
池礫眼皮也沒抬,冷淡道:“牙膏、牙刷、拖鞋、毛巾。”說完又將櫃台上的一盒口香糖抽出來擺在正中。
“好嘞。”老板娘一邊給他拿東西,一邊拿眼偷偷打量這個以前從來沒在村裡見過的人,猜測他的身份。
店裡的光線很暗,電視機雖然沒什麼人看,還是不知疲倦的播放著噪音。池礫沉默的接過老板娘遞過來的東西,突然間,他的目光偏過去,望向電視。
電視裡正在做著一個訪談,記者微笑著問道:“周先生,這是我們節目第一次與黑石合作,沒想到它的負責人如此年輕有為。大家都知道貴公司開發的大型VR網遊《刀客》即將上市,諸多財經機構都預測,它將給你帶來上億的市值,對此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電視裡的青年麵帶微笑,不卑不亢道:“謝謝大家的關心,我想大家還可以對我們更有信心些,黑石將引領的是遊戲新時代,從《刀客》起,VR遊戲將會像手機遊戲一樣普遍,替代所有傳統的遊戲行業,而黑石也會站在行業的潮頭。”
台下的觀眾都因為這句豪言壯語鼓掌,記者隨後又開口問道:“周先生真是雄心壯誌,我們在這裡預祝您馬到成功。除了這個問題,大家也很關心您的生活。聽說您陷入了一樁離奇的風波,養育您多年的農村父母並非您的親生父母,事實上您本應是本市首富的兒子,請問身份的轉變,對您的生活有影響嗎?”
周鯤的表情似乎有些惆悵,隨後又釋然:“過去的一切成就現在的我,不管我是誰的兒子,我隻要是我就足夠了。”
他豁達的回答,頓時又激起一片掌聲。
池礫看著這個與自己互換人生的人,緩緩收回目光,老板娘卻瞬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就在最近,她們村發生一件大事,老池家的孩子和本市首富的孩子抱錯了!
發現後“真少爺”被接回豪門,而“假少爺”被送回了池家,想必這個人就是那個假少爺吧!
於是等他走後,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這就是那個白撿便宜,在有錢人家待了二十多年的小子!”
“嘖嘖,野雞在鳳凰窩裡也下不出金蛋,看看同樣是在周家養大,人家正經少爺那麼年輕就自己搞事業了,動不動就幾個億,再看這個冒牌的,一身紋身,不會是小流氓吧?”
“我孩子和池家原來那孩子當過同學,人家帶著一身病,還是考上了A大,我那個兒子……哎,彆提了。我說老池家怎麼生出這種好苗子,原來人家親爹是有錢人。”
一群人討論的越來越激烈,突然插進一個低沉的聲音:“我能聽見。”
眾人一僵,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冒牌貨”停下了腳步,轉頭幽幽的看著他們。沉鬱的臉配合右頸的薔薇紋身顯出幾分幽森的味道,即便陽光下也帶著寒氣。
眾所周知,當一個人聽見彆人在背後議論他,裝聽不見是基本禮貌,池礫這麼沒禮貌的行為,讓這些人一下愣在原地。
就在眾人糾結究竟應該是打個哈哈過去算了,還是直接硬頂“就是說你了怎麼滴”的時候,池礫已經轉身離開。
食指和中指煩躁的搓了搓,在摸向口袋時才想起自己已經決意戒煙了,於是轉而將一顆口香糖塞進嘴裡。
清涼的觸覺把湧上來的煩躁感壓下去,他打開手機,按下一個熟悉的號碼,接的卻是一個意外的人:“周少爺,哦不,池先生?”
池礫眯起眼:“周鯤?夏軒的手機為什麼在你那?”
對麵笑了笑:“為什麼不能在我這,他本來就是我的男朋友。”
“你的男朋友?”池礫緩緩閉上眼又睜開,雙眼狠戾的猶如鷹鷲:“你們聯合起來耍我?”
“不,我隻是取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電話驟然掛斷,池礫的目光就算在炙烈的陽光下也猶如寒冰。
屬於他的東西?池礫撫摸著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赤紅薔薇,那其下隱藏著永遠無法消除的傷疤。所以周鯤所說的屬於他的東西,是指的自己這一身的傷痕?還是“親生父母”數十年如一日的視而不見?還是“親弟弟”無休無止的輕賤?
而夏軒,他本以為是世上唯一真心對他好的人,甚至沒有絲毫懷疑的放他進黑石的核心,結果他居然是為了幫周鯤報複他才接近他!哈,原來這些人一直這麼耍弄他!
池礫努力控製著自己不失態,眼底仿佛沉了兩團熾烈的炭火。周鯤要討回屬於他的東西,那他失去的東西,是不是也該討回!
……
寒冬臘月,雍京。
為了防止冷風進來,官衙門戶緊閉,卻有一著朱紅官衣的男子立於廊下,叉手垂目,恭然而立。
門終於開了,從裡屋走出一個門吏,掃了一眼下站之人的官服,瞧出是個武官。
在大雍素來是文為尊,武為末,頓時升起幾分慢待之心,抬著下巴高聲問:“有何貴乾?”
男子上前一步,掏出懷裡的文書,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懷化將軍、青州節度使、鎮北軍都指揮使譚玉書拜見。因前報文書多有疏失,今日特來再報,還望郎君通傳。”
門吏不耐煩的將文書抽過來:“那大人便在此稍候吧。”說完一把將屋門關上。
譚玉書唯唯應諾,退回原地。
緊閉的門扉中,偶爾飄出一些細碎的談笑,轉瞬消散在凜風中。
屋內,度支郎中鄧文遠正攬袖撥弄炭火。
門吏將文書遞過來,見鄧文遠揮手,便將文書放於桌案,小心的退下。
火終於旺了些,鄧文遠滿意的笑道:“這天是越發冷了,正好閒來無事,不若去福鮮樓叫一屜熱騰騰的灌汁湯包。”
“妙極~妙極~”
坐於案邊的禮部侍郎封俊彥撫掌大笑,見桌上的文書,順手翻看,看到落款,小小的咦了一聲。
“譚玉書……莫不是赫赫有名的玉麵譚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