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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後生啊。”
項城牆頭,項燕負手而立,看著北方,喃喃自語。
秦王誓師出征,李信統率關中精銳東出的消息早已傳來。
就如李信知道了項燕為楚國主將,項燕也知道了他即將麵對的秦軍主將是何人。
“父親,此番秦軍主將不是王翦,你總能鬆一口氣了吧。”
項渠走過來,剛好聽到項燕這句自語,不由笑著說道。
他可清楚的很,自從秦楚宣戰之後,項燕就整日擔心的睡不著覺,就怕那秦王讓王翦領兵。
對於那位連續乾掉了趙國和燕國的老將,他項氏父子心中都帶有一絲忌憚。
如今聽說對手不是王翦,項燕總算能安心睡覺,吃飯也能多吃一碗了。
項燕笑道:“雖然對方不是王翦,但吾等也不能掉以輕心。那李信能被秦王任命為大軍主將,也是有本領的。此子可是在秦國滅燕的時候,親自截殺住逃亡的燕國公卿,這份洞察力,和他敢千裡截殺的魄力,都不可小瞧。”
聽到這話,項渠也頷首道:“那倒也是。不過父親,既然李信還未率秦軍到達,吾等為何不先動手,趁著秦軍各部沒有彙合之時,搶先發動攻擊,不說將陳郢和去歲丟失的城池奪回來,至少也能重創一部秦軍吧?”
項燕冷笑道:“你當那王賁是個弱者嗎?李信雖然沒到,但那王賁也絕不可小瞧,他好歹也是王翦之子,輕易之間哪能拿下,若是雙方僵持,等到那李信率軍抵達,吾等定然敗矣。”
項渠低下腦袋。
“而且陳郢,何必要奪回來呢?我讓你送出去的信件,你可辦妥了?”項燕突然低語。
項渠應道:“送信的皆是我項氏死士,將信件送到那人手中後,他們就會自刎而亡,必定不會出現差錯。”
“嗯。”
項燕點點頭,他直起身子望向北方。
那裡,是秦軍雲集的方向。
那裡,是楚國故都的所在。
那裡,尚有祝融的血脈在彼處流淌。
“就看你如何選擇了。”
項燕歎了一聲,思緒轉而又回到即將趕赴的秦軍身上。
“李信……攻趙之時,王翦率秦軍主力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從側翼襲趙。攻燕地時,此子又不走常路,舍居庸而不攻,千裡追襲至於遼西。這是一個愛出奇謀,以奇兵致勝的年輕後生啊。”
項燕雙眼微眯,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
他低語著:“此子善統率車騎,以奇兵取勝,如此便不可以常理待之……”
淮陽。
昔日的楚國都城。
自從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秦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國郢都,楚頃襄王遷都到陳,再到陳郢於去歲落入秦國手中。
這座規模宏大的城市,作為楚國都城有數十年之久。
陳郢城中,昔日的楚王宮依舊巍峨高聳。
按理說,陳郢被秦軍拿下後,城中的楚王宮亦當作為秦王的行宮對待,當有專門的人在其中進行打掃維護。
但如今正值戰時,秦楚已經開戰,淮陽又地處邊境,隨時都有被楚人奪回去的可能。
駐守此地的秦將自然不會花費精力,去讓人維護那曾經的楚王居住之所,至多是讓人封鎖宮門,禁止閒人進出罷了。
宮牆內的殿宇缺少維護,到處皆是蛛網密布,野草雜生。
甚至在一場大雨的衝擊下,一處偏殿還出現了坍塌的跡象,地上滿是碎裂的瓦磚。
昌平君緩步走在荒草蔓延的道路上,舉目四望,昔日的繁華殿宇,人來人往的巍峨王宮,如今隻剩滿眼的荒涼與枯寂。
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裡卻有一種難言的安寧感。
仿佛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一塊被大水衝下的瓦當擋在前路。
昌平君蹲下身子,任憑衣角浸潤在泥濘中,他撿起那塊被汙泥覆蓋的瓦當,小心的拭去上麵的泥塵,露出瓦當上的圖桉。
一隻鳳鳥。
展翅翱翔。
昌平君愣愣的看著手中的瓦當,看著上麵那鳳鳥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眼睛竟有些模湖起來。
秦國的瓦當上也常常有鳳鳥圖紋。
秦人之先,亦是帝高陽之苗裔,女修吞玄鳥之卵所生。
隻是那秦國的鳳,與楚人不同,秦人之鳳鳥或是昂首挺立、鳥喙大且長,或是呈兩足前後奔跑狀,勢如疾風,常給人一種淩厲逼人的感覺。
而楚國的鳳,則常是展開雙翅,翱翔於高天之上的模樣。
這是一隻高傲的鳳凰!
是楚人曆代先祖披荊斬棘,在這蠻荒之地開辟萬裡疆土的化身!
“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發,萬物遽隻。冥淩浹行,魂無逃隻。魂魄歸來!無遠遙隻!魂乎歸來!無東無西,無南無北隻……魂乎歸來!鳳凰翔隻!”
昌平君低語著,口中不由念出屈子所書的大招之音。
魂魄歸來吧!不要再去遙遠的地方!
魂魄歸來吧!這裡才是你的故鄉!
魂魄歸來吧!看看那高傲的鳳凰,飛翔在天!
……
大招之音,亦是招魂之音。
昌平君哆嗦著手,掏出一張素色的帛書。
上麵寫滿了修長細膩的鳥蟲篆體,那是父親曾教給他的文字。
亦是特來招他魂魄的楚國之音。
這一刻,昌平君的魂被招了回來。
他低著頭,看著帛書上招攝著他魂魄的文字。
昌平君喃喃道:“祝融之子,羋姓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