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城門已經關上,但壽春城裡數萬楚人心中的恐懼不僅沒有消弭掉,反而越發濃重。
楚王負芻邁著虛弱的腳步,走上大殿,坐到他的王榻上。
他從昏迷中悠悠醒轉,哪怕身體再虛弱心中再害怕,他也得走上大殿主持接下來的大局。
“屈明呢?還沒回來?”
楚王負芻向殿中諸臣詢問。
“稟大王,據逃回來的我軍士卒說,那些秦軍借著霧氣從八山附近發動攻擊,我軍猝不及防下遭受襲擊,當場潰敗,聽說當時許多人都在傳‘屈明將軍已死’,恐怕屈明將軍凶多吉少啊。”
左徒孫常拱手開口,他約五十餘歲,是昔日楚國名臣孫叔敖的後代。與鬆陽君景昭、右尹靳夏同為楚王負芻這一朝的重臣。
聽到孫常的話,楚王負芻手抖了抖。
“屈明死了。”
他閉上眼喃喃說著。
緊接著楚王負芻雙眼大睜,目中儘是恐懼,低吼著:“所以那秦軍校尉說的是真的,這八山上真的有三萬秦軍?為什麼,秦軍不是在淮北敗了嗎?怎麼會有三萬人突然出現在壽春城外,他們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是怎麼渡過淮水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誰能告訴不穀!”
在楚王負芻的吼聲下,殿中楚臣皆麵麵相覷,彆說是楚王負芻不明白,就連他們亦是滿頭霧水。
景昭略猶豫了下,上前說道:“大王勿急,依臣來看,那秦軍恐怕沒有三萬人。”
“哦,鬆陽君何出此言?”
眾人皆將目光望過來。
景昭開口道:“今日大王在城頭欲要閱觀秦軍俘虜,壽春城中沒有防備,且有霧氣遮掩視線。若是秦軍真有三萬之多,他們大可以借著霧氣的掩護,突襲我壽春城,則必能一戰下城,將吾等擒獲,根本犯不著讓幾百人在城外耀武示威,如此反倒是讓吾等心生警惕,更讓他們不好破城,此是違背常理之處。”
“且三萬人何其之多,在我軍掌握的情報裡,此番伐楚的秦軍根本沒有這支兵力,怎會突然憑空出現。”
“而且以三萬人數,想要悄無聲息的渡過淮水,那得需要多少舟楫啊,這怎麼可能不被我軍發現?且三萬大軍,一日消耗糧草又要多少?在沒有後勤補給的情況下,他們怎敢深入我壽春城外?”
景昭之話,字字有理,殿中諸臣聽得連連點頭,就連楚王負芻亦神色放鬆了不少。
就在這時,右尹靳夏眉頭一皺,站出來說道:“鬆陽君之話,雖似有理,但實則對局勢毫無益處。如今秦軍突然出現在壽春城外,這是不能忽視的事實,且屈明五千人被其擊破,雖有秦軍偷襲之嫌,但至少說明他們就算沒有三萬人,也定然有萬人以上,否則以我楚國男兒的勇猛,怎會一戰被擊破!”
說到此處,靳夏拱手道:“大王,上萬秦軍兵臨壽春,而我城中加上收攏的潰兵也不過六七千人,此乃大危之勢啊,臣請大王立刻下詔讓上柱國率兵回援,救我壽春,殲滅這些秦軍!”
景昭眉頭一挑,他常和項氏走動,所以知道一些兵事,以他的感覺來看,秦軍不可能有萬人以上。一個是補給問題,另一個則是他剛才所說的,秦軍若是真有上萬人,大可直接攻城,何必來這麼一出。最有可能的,這支秦軍不過是幾千人罷了。
“大王,上柱國如今正在追逐李信,且欲北上配合項城守軍,反攻蒙武部。”
“此乃戰局最為重要的時刻。隻要上柱國能夠突襲蒙武成功,則七萬秦軍將喪師於陳蔡之地,此對我楚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時刻,怎能在這種時候召回上柱國。”景昭開口。
孫常等幾位重臣都微微點頭附和,確實是這樣,項燕麾下的三萬人對於項城的戰局非常重要,他若北上,絕對能大破蒙武。若是將其召回,那可就喪失這千載難逢,重創秦國的機會了。
見有人附和,景昭咬牙道:“臣認為城外的秦軍不過數千人,雖然不知他們是如何渡過淮水的,但絕不會有補給跟隨。吾等隻需嚴守壽春便可,大王若是擔心,還可征召壽春城中的青壯和各家私兵,足以湊出兩三萬守卒,如此人數,秦軍絕對攻不進城,吾等無憂矣。等到上柱國北上擊敗蒙武,再率兵南下,進行剿滅也不遲。”
楚王負芻有些猶豫。
景昭說的很有道理,但他還是很害怕,特彆是一想到那剛才所見八山上的一幕,那些霧中出現的身影,真的不是秦國之兵嗎?
召不召項燕回來?
殿中,靳夏眼睛眯了起來,景昭剛才那番話相當於和他對上了,他說召項燕回來,景昭說不召,這不是當場打臉嗎?
而且他看了眼楚王負芻的臉色,知道這位大王恐怕還是心中畏懼的很。就在他準備措辭之時,殿外有人急匆匆的前來稟報。
“大王,有被秦軍俘獲的商人逃回來了,他們說有重要消息稟報!”
片刻後,當蔡仲顫顫巍巍的站在楚宮大殿上,將他所聽到的話複述出來時,整個殿中所有人都驚駭了。
真的有三萬秦軍!
靳夏看了眼臉上已經沒了血色的楚王負芻,站出來道:“大王,事情已經明了,鬆陽君剛才所說的話都有了解釋。八山上的秦軍確實隻有幾千人,所以他們隻偷襲了屈明一部,並未襲城。但在他們身後,還有三萬秦軍即將抵達,他們是從西邊來的,是秦國真正的奇兵,欲要攻取我壽春啊!還請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國!”
景昭硬著頭皮道:“大王,臣覺得此事尚有疑點,這商人之事太過巧合,唯恐是秦人之計。”
“大王,請不要聽某些人話。不管秦軍是否真的有三萬人,但吾等不敢賭啊,萬一真有三萬秦軍臨城。那我壽春就將處於險境,還請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國,若是遲了,恐怕悔之晚矣!”靳夏大聲開口。
在他身後,眾多楚臣也一起附和道:“請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國,保我都城!”
楚王負芻聽得連連點頭,靳夏說的很有道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真是三萬秦軍呢?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來賭。
想到此處,楚王負芻一拍桉幾,叫道:“傳不穀詔令,速召上柱國回來。”
到了晚間時候,籠罩淮南之地的霧氣散了一些,但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一片。
楚王負芻站在深宮高台上。
“三萬人啊,這可是三萬秦軍。沒想到那李信竟然隻是個幌子,秦王竟然還派了另一支奇兵從西邊來。不過三萬人這麼大的數字,熊啟竟然沒有透露過半分,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說另有目的?”
楚王負芻皺著眉,他能弑君篡位自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在驚駭之餘,越想這事越覺得不對勁。
“莫非是熊啟故意不透露此事,他先泄露李信的行軍路線,讓項燕大敗李信,然後北上輔助他擊破蒙武,如此淮北秦軍便被掃除乾淨,他熊啟趁勢歸楚,則必定威名大漲。”
“而這時候,不穀和壽春城裡的公卿皆被秦國這支三萬人秦軍俘虜。”
“如此,楚國無王。他熊啟就可憑借著身體裡的王族血脈,在項燕的輔左下,於淮北另立朝廷。他熊啟便可名正言順的成為楚王!嘶……”
楚王負芻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
他本就是弑殺兄弟上位,對於淮陽城裡那個兄弟自然早有戒心,如今聯係到城外突然出現的秦軍,自然越想就越覺得這是一個大陰謀。
“好一個熊啟!好高的計謀!”
“竟然為了當楚王,連我楚國都城都要送給秦人,可惡,可惡啊!”
楚王負芻對侍立的隨從大叫道:“快給不穀傳詔,詔上柱國速回,要他必須回來!立刻,馬上!不得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