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言自語道:“昔日趙襄子被困晉陽,智伯勾連魏韓兩家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其形勢比今日之不穀還要危急數倍,最終結果如何?”
“還有昔日五國伐齊,齊國七十餘城儘數亡於燕人之手,隻剩即墨與莒二城尚存,結果呢?還不是齊國儘複,燕人北逃!”
“不穀今日雖被秦人兵臨,但尚有雄城一座,大軍七萬,糧草無數,比之昔日趙、齊兩國不知好上多少,足以和他秦軍耗下去。”
“更彆說淮南尚有我楚國城邑,不穀之前早已發下詔令,讓淮南各邑起勤王之兵,甚至召百越之人來此。”
“還有項燕和熊啟,兩人雖是逆賊,但不會投降秦人,想來會與秦人拚死到底。讓秦軍無法全力攻打不穀的壽春。”
“以此觀之,不穀尚有希望啊!”
“隻要不穀的''田單''出現,或許就能儘逐秦軍,複我楚國之土!”
“左徒,你說是也不是?”
孫常看到大王正紅著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目中儘是期盼之色。
他知道大王這是在絕望中尋求安慰。
大王之所以說這麼多,隻是想要自己能讚同他,讓他能夠安心的繼續坐在深宮中,等待那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希望。
孫常心中暗歎一聲,拱手道:“大王高見。”
楚王負芻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
時至夜晚,壽春城牆。
守夜的士卒在城牆上箕踞相對。
時而有夜風吹過城頭,讓他們不由打起寒顫,胯下更是涼意滋生。
“大王祈求神靈懲治秦人,為何大司命沒有回應?”
“噓……我聽人說,是因為大王弑殺先君,讓神靈厭棄,所以大司命才不願降下神威。”
“好有道理,看來就是大王的問題。”
士卒們小聲議論著前幾日的祭祀大典,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可真是驚心動魄啊。
“瞎說什麼呢!全都閉嘴,胡亂說話,小心割了你們的舌頭!”
一位兩司馬走過來。
“全都給我站起來,彆坐在地上。要打起精神,秦軍這兩天雖然沒有攻城,但吾等也不可掉以輕心,晚間守夜,必須小心萬分,聽到沒有!”
兩司馬板著臉對這些守卒訓斥,在他的厲聲下,這些士卒一個個磨蹭著從地上爬起來。
晚間風涼,站起來吹風可比坐在地上要冷得多。
“司馬,小人想撒尿。”
一個楚卒叫了一聲。
兩司馬翻了個白眼,罵道:“撒個尿也要和乃公說,你就在這城牆上尿下去便是,說不定秦軍攻城時,還會被城下尿騷味熏暈幾個。”
“哈哈哈……”
其他士卒哈哈笑起來。
那個撒尿的士卒卻沒有笑,他此刻正站在前幾日被秦軍的飛石擊碎的牆垣邊,撈起衣角的手顫抖著,雙眼死死的盯著遠處。
緊接著,他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啊!”
眾楚卒嚇得一個哆嗦,兩司馬正要回頭嗬斥,轉頭卻看到那撒尿士卒正伸手死死指著城下某處。
他本能的將目光,循著那士卒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城外數十步,在澹澹的月光下,勉強能看到有東西在移動。
“那是什麼?”
楚卒驚愕的詢問聲中。
一輛奇怪的車緩緩駛過城前。
城頭上的楚人看到了,那駕車的是四匹異獸。
這些奇怪的生物和馬匹的形狀大小差不多,但頭上竟長著如牛般的獨角,脖子處有一條條在風中舞動的觸手,其通體赤紅,在月光下望去,竟如同血一般駭人。
駕車的車夫更是一個怪物,大體模樣似人,但腦袋上同樣長著角,背後則是如同雀鳥一般的巨大翅膀。
車夫之後是用辛夷木製成的車輿,上麵有藤蔓環繞,血色的旗幟插在車上,於風中獵獵作響。
當然,真正吸引這些楚人目光的,還是那車輿上迎風站著的人。
那是一個女子。
她身穿白衣,身姿婀娜,身上紮著奇異的花環,在那夜風中滿頭黑發舞動,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唯有一陣陣淒涼幽遠的女聲傳到城頭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很快,就在城頭數十個楚卒驚駭的目光中,那奇怪異獸拉著車輛緩緩駛入夜中消失不見。
唯有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依舊充斥著他們的腦海。
“那是何人?”
有人牙齒打著顫,哆嗦著詢問。
“不知道,或許不是人?”
就在眾士卒交相詢問的時候,還是那出身較高的兩司馬反應過來。
他雙目大睜,滿臉驚駭道:“山鬼!”
“剛才所過,定是山鬼!”
此言一出,眾楚卒一片嘩然。
山鬼!
原來是楚地諸神中的山鬼!
怪不得會在夜間出沒,異獸拉車,奇人駕馭,車輿中更有白衣女子迎風歌唱。
那哀婉淒涼的歌聲,如今在眾楚人腦中回蕩起來,更讓人身體發顫,感到手腳冰涼。
傳說中的山鬼出現在壽春城外,這預示著什麼?
就在眾人駭然無語時,更加奇異的事情出現了。
那夜色中,竟響起了陣陣類似狐狸的鳴叫。
聲音由遠及近,從狐狸的聲音漸漸向淒涼尖銳的人聲轉變。
“是狐狸叫?”
“你們聽清了嗎?”
有楚卒叫起來,抬頭往城外望,沒見到狐狸的身影。
但那陣陣怪異的叫聲,還是隨著風兒吹到城牆上來。
“我聽清了,那些狐狸的聲音是在說‘大豬王,輔助翔’。”
“大豬王,輔助翔?”
眾楚卒麵麵相覷,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還是那頗有文化的兩司馬最先聽懂。
就見他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喃喃低語。
“大楚亡,負芻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