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家夥,不識好歹,鼓動一群儒生去阻止趙少府尚公主,還在朝堂上當眾和廷尉李斯舌戰頂嘴,最終害得他們這群博士集體被剝奪了上朝的參政議政權。
當即就有名家博士斥道:“你這淳於又開始胡說八道,那少府紙乃使用麻、皮等物所造,價格比竹簡還低廉,輕薄又勝絲帛,何來重大缺陷,哪會又貴又難用?以我之見,你大概是見此物乃趙少府所造,故而懷恨於心,特意汙蔑詆毀。”
“是呀,這少府紙除了較竹簡脆弱外,還有何缺陷可言?明明是用低賤之物所造,價格便宜,你淳於越卻說又貴又難用,真是胡言亂語!”
其他幾位諸子博士,也跟著叫嚷起來,他們早對這淳於越看不順眼了。
“汙蔑?詆毀?”
淳於越不屑道:“此物何須詆毀,你們言這少府紙比竹簡的價格還低廉。但我卻要說此物的價格比竹簡貴甚,且不耐存儲,而且用來行政,看似效率高,實則最為損耗時間。”
“如果推廣此物,看上去方便簡單,實際上不過是一件奢靡之事,遠不如竹簡便宜好用。依我看啊,等不到輪著你們使用,此物就會被皇帝廢除。”
不等幾位諸子博士反駁。
淳於越又立刻說道:“我聽聞廷尉和治粟內史這段時間使用少府紙來行政,損耗甚大,少府的造紙工坊隻能勉強供應他們,皇帝這才在關中勞民修建造紙之處。這其中原因嘛,就是因為用紙寫字,一旦寫錯了一個字,那這張紙就再沒有了用處。”
“吾等用竹簡寫字,如果隻是寫錯了一個字,那就用刀削掉,可以繼續使用這竹簡寫下去。錯一字,削一次。錯十字,削十次。一冊竹簡足以從頭寫到尾而不更換。”
“但那少府紙卻不同,如果在一張紙上麵不小心寫錯了一個字,那這張紙就算是廢棄了,不能夠再進行使用,又需要更換新紙。”
諸位博士眉頭緊皺。
這淳於越說的確實是實際問題。
下筆書寫,特彆是在大量的謄寫公文、抄錄書籍的時候,寫錯字是經常發生的事情,誰也避免不了。
在使用竹簡寫字的時候,如果他們寫錯了字,大可用削刀刮去錯字,重新書寫便是,這也是竹簡的好處之一,有著極大的容錯率。
但相比竹簡,這少府紙聽說極薄,自然不可能用刀刮削,如果寫錯了一個字,那還真的是一張紙全廢了。
見到那些質疑自己的博士沉默下來,淳於越臉上露出一抹笑,繼續開口說起來。
“而且法律政令,往往在數十字左右。如果用一張紙來謄寫一篇數十字的政令,那紙麵上就有大部分空白,實際上隻需一兩枚竹簡就能記錄下的文字,卻要用能記上百字的紙來謄抄,那豈不是這一張紙的價格比記錄同樣文字的竹簡貴了?”
“如果用一張紙來記錄數百字的法律文書,那我請問諸君,數百字的文字,你們有幾人能保證一字不錯呢?”
“隻要中間錯上一個字,那整張紙,甚至上麵謄抄的數百字也全都廢棄了,又需要重新更換新紙,從頭謄抄前麵的文字。如果在這個謄抄過程中又出現錯字,那又要重頭開始了。”
“諸君啊,這樣一來。一篇用少府紙寫好的文書,看似是用了一張紙,實則背後是用了十張紙也說不定,其價格難道不昂貴嗎?一旦寫錯了一個字,前麵寫下的字就得全部重新謄抄,難道不更加損耗時間嗎?諸君亦是用刀筆之人,可知吾所言是否?”
淳於越明顯是做過了調查準備,此話一出,諸子博士再沒人出口。
反而那些儒家博士振奮起來,紛紛說起了這少府紙的壞處。
漆凋畢對於趙佗之前公開反對封建的事情,一直懷恨在心,此刻自是嘴上不留情。
他嗤笑道:“那趙佗造紙出來,自以為能討皇帝歡心,實際上此物勞民傷財,遠不如竹簡甚矣。這竹簡吾等諸夏之民用了上千年,從未有過不便之處,此乃古之遺寶,哪是他隨意鼓弄一個東西出來就能代替的。此事就如當初和吾等爭分封與郡縣一般,不師古而長久者,未嘗聞矣。”
此刻不僅是那些與趙佗有嫌隙的博士們出言譏諷,就連一向怯懦的博士仆射周青臣,也被淳於越這番話說動了。
他搖頭道:“吾等來秦國也算有一段時間了,秦人最尚實際,如果他們發現這少府紙不僅不能帶來便利,反而會讓行政變得更加麻煩後,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廢棄此物。唉,可惜趙少府弄出的這般動靜。”
“這是我們的機會。讓皇帝重新信任吾等的機會!或許會因此恢複吾等的議政權也說不定!”
淳於越突然開口,引來眾人的關注。
漆凋畢立刻捧場道:“淳於博士所言機會為何?”
眼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自己望來,淳於越笑道:“就如仆射所說,秦人尚實際。之前吾等以為皇帝重禮,結果反被那李斯攻訐。如今既然知道皇帝重實際,那就該投其所好。”
“吾等既然看出了這少府紙乃是勞民傷財之物,那自當向皇帝上書,指出此物的缺陷才是。皇帝重實際,見到吾等指出少府紙的弊端,必定會對吾等生出好感,而且還知道吾等對於國政有用,說不定就會借此恢複吾等上朝議政之權了,爾等以為如何?”
之前出言斥責的名家博士冷笑起來:“好一個上書皇帝,指出少府紙的缺陷。莫非淳於博士忘了,拜你所賜,如今除了皇帝詔問之外,吾等並無上書議政之權。”
“是啊,上次那件事之後,吾等不僅不能上朝,就連上書議政也不行了,何談諫言皇帝!”
諸位博士紛紛叫起來,想起被禁言的慘事,對著淳於越怒目而視。
淳於越卻是絲毫不慌,反而笑道:“諸君急什麼。吾等雖然不能上書皇帝議政,但左丞相可以啊!”
“吾等可勸左丞相上書皇帝,但不署吾等之名,便不算犯令。若是皇帝聽左丞相之言,廢除少府紙之後,那左丞相就可提一提吾等的功勞,到時候皇帝大悅之下,豈不就會寬宥吾等了。”
周青臣忙道:“上次勸阻尚公主之事,左丞相就不與吾等同行,恐怕此番不會幫我們。”
“是啊,左丞相雖然好儒學,但並非吾儒家之人,有了上次那件事,怕是不會幫吾等。”
其他人也搖頭說著,對於說動王綰之事並不抱期望。
淳於越卻是搖頭道:“爾等錯了,左丞相此番並不是幫吾等。”
“嗯?”
眾人驚愕望來。
淳於越露齒一笑。
“少府趙佗弄出了一件無用的東西,勞民傷財,損耗秦國國力。左丞相乃是為國之人,見到此物弊端,又豈能坐視不理?”
“左丞相,幫的不是吾等,他幫的是大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