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行政效率一向很高,現在更有皇帝吩咐,中郎將蒙毅親自執行,那更是高的沒邊了。
沒過多久,蒙毅便押著三個赭衣刑徒來此。
其中兩人是臉上刺字,並被割了鼻子,此乃黥麵劓刑之徒。
另一人更慘,右腳都被砍了,是被郎衛架著過來的。
斬趾之刑。
這趾並非腳趾,而是腳,隻保留腳踝以上的部分,除了那些腰斬車裂的,刑罰中便以斬趾為重。
三人事前被叮囑過,來到這裡後,立刻跪在地上,害怕的向始皇帝磕頭。
這般模樣讓嬴陰嫚臉色微變,她畢竟深居宮中,何曾看過這般可怕的模樣,不過她還是忍住了,隻是伸出小手握住趙佗的手掌。
“陛下,此三人皆為大罪之徒。”
蒙毅簡略的將三人的罪行說了一遍,是絕不可能和德行兩字沾上邊。
始皇帝微微頷首,看向侯生,說道:“此三人者,皆為無德之輩,你可以試試。”
侯生嘴角抽了抽。
來這裡之前,他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在理論上可以解釋的借口,本以為暗拍皇帝一個馬屁,就能糊弄過去。
哪知道長公主和始皇帝還認真的要來驗證他的理論。
一時之間,侯生騎虎難下,畢竟那隻是他在危急時刻想出來的求生理由,本就漏洞頗多,怎麼可能驗證下去。
不過他也是個走南闖北的老江湖,在這生死危機之間,腦袋瘋轉,又想出了一條生路來。
“之前煉出的藥裡有一些藥性頗大的,這些刑徒長期勞作,又無多少肉食,身體虛弱,吃下去定然會出問題,正好能驗證我的話語。”
想到此處,侯生心中大喜,忙點頭道:“待臣先取藥來。”
就在他要從蒙毅收羅來的那些藥物中進行選擇的時候,長公主開口了。
“慢著。”
嬴陰嫚高聲道:“父皇,這方士所煉藥物,肯定不隻一種,他若隨便找一些來試驗,怎麼分得清楚。父皇不如將宮中殘留的藥物取來,才能有所對比。”
侯生的臉色一下僵住了。
特彆是他聽到始皇帝頷首認可:“說的也有道理,蒙毅,讓中車府令持朕詔令去宮中取這侯生所獻的藥物來,他知道在何處。”
“唯。”
看著蒙毅讓身側中郎去外麵通知中車府令取藥,侯生臉色已經開始發青。
至於趙佗,則是望著旁邊俏臉微抬的嬴陰嫚。
夫妻連心啊。
他也是這麼想的。
片刻後,趙高便取來留在秦宮的那盒藥物。
他奉皇帝之命,打開盒蓋。
黑絹之中,三顆泛著光芒的丸狀物體出現在眾人麵前。
整個漆盒共有六顆奇藥,正合大秦的水德之數。
這六顆藥丸都是同一批獻上,出自同一鼎爐,故而藥性一樣,用來做試驗正好合適。
之前始皇帝賜給趙佗兩顆,他自己吃了一顆,現在共剩下三顆,剛好給那三個刑徒一人一顆。
“賜藥。”
始皇帝淡淡開口。
趙高應諾,走到三個刑徒麵前,親自將手中藥物分發下去,旁邊的中郎更是端來清水。
三個刑徒戰戰兢兢,在眾郎衛的注視下各自就著清水吞下一顆藥丸。
包括始皇帝在內,所有人皆沉默不語,看著那三個刑徒吃下藥丸後,在原地發抖。
沒一會兒,始皇帝便問道:“感覺如何?”
趙高立刻叫道:“皇帝問爾等,吃藥之後,是何感覺?”
那被砍了腳的刑徒,顫巍巍說道:“小人覺得腹中有火熱之感,頗為暖肚。”
“小人也是,感覺肚中熱乎乎一片。”
“小人覺得比剛才精神了不少,手裡好像多了一些力氣。”
另外兩個割了鼻子的刑徒也跟著說起來。
這些話落在秦始皇耳中,讓他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因為他吃了藥也是這種感覺。
藥丸和水吞下後,沒過一會兒就能感覺到肚中火熱,精神和體力上似乎略有增強,感覺很不錯。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選擇吃方士所獻藥物的原因,若是真沒有效果,誰沒事吃這種東西啊。
隻是現在這三個有罪無德的刑徒吃下藥丸,都和他皇帝的感覺一模一樣,這又作何解釋?
侯生剛才不是還吹噓自己有王者之德,故而藥性無礙嗎?
莫非這幾個刑徒還和朕相當了?
始皇帝臉色冰冷的看著侯生。
侯生心頭明白,嘴裡依舊強辯道:“陛下,臣所言君侯無德,並非私德,而是因君侯征伐天下,積累殺氣於胸中,這才和藥性相抵觸,這三人雖是刑徒罪犯,卻和君侯情況不一樣,自是不會暴病。不過他們無陛下之聖德能承受藥性,想來早晚會生疾患。”
看著侯生又勉強圓了過去。
始皇帝冷冷道:“趙高,看看涉左更等人是否還在府外,讓他們進來。”
“唯。”
趙高領命,立刻往外走去。
趙佗和嬴陰嫚一怔,然後就反應了過來,定然是皇帝在前來的路上碰到了涉間他們。
接下來皇帝要做什麼,趙佗已經是想到了,看來這位帝國的主宰者,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將這件事弄清楚。
侯生說他趙佗是因為征伐有殺氣,吃了藥丸後,和藥性相抵觸才會暴病。那些刑徒沒有暴戾殺氣,就不會暴病,隻能生小患。
這話聽起來能勉強解釋,但刑徒所謂的小患卻不好看出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故而皇帝準備再試試征伐之將,食此藥物的影響。
如果其他武將吃了這藥,也出現和趙佗一樣的症狀,那就證明侯生的理論是正確的。
趙佗心中有些憂慮,不過看了那三個吞了藥的刑徒沒有事情,又看了眼吃了快半年藥的皇帝,心裡又放鬆了一些。
畢竟是重金屬慢性毒藥,偶爾吃一次,問題應該不大。
不一會兒,涉間、黑臀等人還真的被趙高帶了進來。
看到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趙佗,黑臀等人立刻麵現哀容。
“君侯。”
黑臀輕聲呼喚,涉間、鐘離眛等人也是眼眶發紅,他們跟著趙佗南征北戰,何時見過趙佗有這般虛弱的模樣。
因為有始皇帝在,趙佗不便多說,便對他們微微頷首,笑道:“並無大事,爾等勿要擔憂。”
見到眾人進來,始皇帝轉頭目視趙高。
趙高立刻明白,伸手一指侯生,然後對黑臀等人說道:“此方士說武功侯之所以暴病,乃是因為長期征伐,胸中有殺戮之氣,暴戾無德,故而與藥性相抵觸,但其話語誰也不知真假……”
趙高話沒說完,眾人已經知道他的意思了。
黑臀立刻叫起來:“我黑臀隨君侯征伐六國,南征北戰數十場,手下不知砍了多少腦袋,若說功績,我自是不如君侯,但論暴戾無德,我黑臀定然是當仁不讓!還請陛下賜我黑臀一藥,不管結果如何,我黑臀皆是心甘情願!”
中尉府司馬黑臀跪伏在地上,向始皇帝請求試藥。
其餘涉間、鐘離眛、盧綰甚至酈商都一起跪地乞求。
看著這一幕,始皇帝眉頭微皺,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下來。
他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從趙佗手下出來的,其中左更涉間、右庶長黑臀更是趙佗伐燕時就在一個什伍裡的同袍。
這種經曆,他們有這樣的感情那很正常,反而若是刻意疏遠,那才該讓人注意。
對始皇帝來說,秦國以虎符調兵的製度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沒有兵權在手的武功侯趙佗以及他的舊部,不會對帝國中樞帶來任何威脅。
始皇帝臉色舒展,應下了黑臀的請求,讓他來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