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前……啊,你們習慣於稱呼‘公元前’,公元前十一世紀,我們住在迦南地,那時世界上有許多古老而懵懂的神靈,從摩亨佐達羅、烏魯克,到孟菲斯。”
“我們與人一同來到世間,當他們第一次睜開眼看見世界時,就活在他們的精神中,他們耕作,修建,繁衍,無一不想著我們的存在。”
“於是人先在泥板上畫出我們的名字,再後來用語言描述我們的名字,隨著時間流逝,外形消失,隻留下神秘與模糊的記憶。”
“忘記是最可怕的事,我們被遺忘了,但我們還活著。”
“現在我們的家,名叫約旦,供奉著異神,信徒們源源不斷把信仰和精神力輸送給他,我們的名字卻隻能在羊皮紙裡找到。”
“聽起來你們很害怕失去信仰。”
“信仰是神唯一的食物。”阿施塔特解釋。
神因為人的信仰存在。
“那照這樣來說……人才是神的根源,不是嗎?但你卻可以創造一些奇跡。”
迪亞波羅指白天裡,阿施塔特散發出的非凡魅力,以及自己見到她時的“無防備心”。
“我們都可以創造奇跡。”
她凝視著迪亞波羅的眼睛。
“人類彙聚的精神力,能賦予我力量。”
“我是月亮,月亮是瘋狂,是美貌,是女人,是母親,是人類遠古時期看到的第二個天體。”
月光照射在阿施塔特白而透的皮膚上,驅散了剛才的聖性,竟然有幾分像吸血鬼。
“當然了,我遠遠無法與輝煌的時刻相比,現在的我隻不過是一個流落市井,靠小把戲求生的普通女人罷了。”
迪亞波羅靜靜看著她。
“比我更受崇拜的名字有很多,她們也代表月亮,含義不斷改變,她們也逐漸消失弱化,過著跟我差不多的生活。”
阿施塔特起身,兩手放在窗簷,望著外麵燈火通明的那不勒斯。
“有很多人也毫無芥蒂接納過我,他們對我的些許支持,才讓我得以跨過漫長歲月存續下來。”
“所以,哪怕隻是一丁點希望,我也想要爭取到,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會排斥我們的人。”
“所以你才幫助我?”迪亞波羅問。
他提出了今晚的最大疑問,也是從進門起就懷疑的事。
“你主動找到我,主動告訴我你的故事,還接納我,我身上有什麼你想獲得的東西嗎?”
阿施塔特靠在椅子上。
“是命運。”
“我看到你,感覺不能什麼都不做,而我做了,你就在此時同我說話,這就是命運。”
命運……這虛無的詞……
難道不是巧合嗎?
這個解釋並不能讓迪亞波羅信服。
但迪亞波羅坐直身子,嘗試詢問。
“你是神的話,能否展示神跡給我看?”
他內心並不是沒有懷疑,但既然對方想要拉他入夥,又告訴他自己的秘密,那他求證一下也理所當然吧?
阿施塔特轉過腰來與他平視。
“如果你踏入這個世界,可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喲?”
她在警告自己。
“看到神跡,意味著冒犯,要麼被殺死,要麼成為奴仆。”
“但你卻沒離開,還告訴我你的故事。”迪亞波羅回答。
阿施塔特笑了,摸上迪亞波羅的臉,手指按在他的額頭。
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但他能看到沙漠中,身著長袍的外族人舉兵來犯,就如同親眼所見,城牆倒塌後,砂礫與鮮血,慘叫與求饒,最後是逃亡與長久的流離失所。
所見所聽都是迪亞波羅沒接觸過的記憶,他非常確信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這些畫麵是被某種超自然力量灌進了大腦。
他依稀看見某個記憶殘片裡,有眼熟的東西閃過。
好像是一個緋紅色的人形生物?
消失得太快,他甚至分不清這是自己原本具有的記憶,還是外來的記憶。
“我給你看了一些我記憶裡的東西,很抱歉,我做不到更多了。”
阿施塔特收回手,畫麵也隨之結束。
“我看了之後,你會對我做什麼?”迪亞波羅好奇地問。
“大概……讓你留下來,變成我們的同伴,不要獨自漂泊吧。”
阿施塔特笑著說。
“啊對,你還要相信我們的名字存在。”
迪亞波羅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我想留下來。”
“你不害怕我們反悔,對你不利?”
“……你要是想害我,昨晚就會動手了,而且我並沒有什麼值得你們覬覦的東西。”
窗外的遊船發出一聲轟鳴,緩緩駛離那不勒斯港。
況且跟超現實存在打交道,比進監獄稍微好那麼一點。
他的現狀還能糟糕到哪裡去?
阿施塔特笑著起身,拍拍迪亞波羅的肩膀。
“你也笑笑好嗎?你總是一臉嚴肅。”
迪亞波羅努力而僵硬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