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幽靈,他坐在沙發上,像昆蟲學家製作標本一樣,小心翼翼攤開一本旅遊雜誌。
那張臉像死亡拓麵一樣看不出感情。
迪亞波羅一直弄不懂那些在人群之間遊走的人,是如何觀察他人情緒的。
他就什麼都看不出來。
眼神交流,察言觀色,迪亞波羅隻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非常明顯的驚訝,憤怒,和厭惡。
瞳孔明明是個很簡單的構造,要如何從中看出情緒?
“你這孩子,真是遲鈍。”神父曾經無奈地說。
但迪亞波羅此時從幽靈身上感受到了愉快。
他像第一次觸碰物質世界般,緩慢翻閱那本書刊,上麵寫著“佛羅倫薩三日遊”的旅遊廣告,還有小麥膚色的沙灘美女。
幽靈翻過一頁又一頁,在卡布裡島藍洞那裡停留許久。
“那個……”迪亞波羅嘗試開口。
幽靈感覺到他在叫自己,抬起了頭。
“我……該怎麼稱呼你?”
總不能一直叫“喂!”或者“你”吧?
幽靈低下頭繼續琢磨旅遊雜誌。
“怎麼叫都無所謂。”
“……”
迪亞波羅不知道幽靈的實力究竟能有多強,但大概比殺死阿施塔特的替身使者更強。
如果這家夥,真能完全成為自己的助力的話,應該有機會洗脫罪行,重歸原本的生活。
他不想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這家夥沒名字,他一直都遊蕩在監獄裡,現實裡的人沒見過他,也就不給他取名字。”
巴力在一旁涼颼颼地說。
現實世界裡的人沒見過他?沒有名字?
那他豈不是沒有信仰和精神力的補充?
但他卻還能存在……
難道,精神力並不是維係這些超自然生物的必備品?
幽靈對巴力的介紹也渾不在意,隻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既然這樣……我給你……起一個名字?”迪亞波羅思考良久提問。
巴力的表情有些意外,幽靈翻書的手也停了下來。
“叫你克勞斯如何?”
行走人類社會,總不能沒有名字,現在的幽靈看起來跟活人沒有區彆,倒不如幫他想一個融入人類社會的身份。
“你覺得怎麼樣?”迪亞波羅決定再征詢一下幽靈的意願。
這個強大,想法不明,看不出動機的不死者,如果惹到他,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麻煩。
“我同意。”幽靈,不,克勞斯平靜地接受安排,低下頭繼續沉迷於自己的世界。
出乎意料的好說話。
幸福平靜生活的最基本條件是什麼?
對迪亞波羅而言,是合法的身份,與足夠的金錢。
前者暫時無力解決,後者……
“我們要賺錢。”迪亞波羅製定了目標。
賺了錢,才能自保,應對種種突發情況。
特彆是他還背負著一樁命案的情況下。
他不想因為金錢問題,淪落到與莫妮卡一樣的局麵。
“我……因為一些過去的事,不方便拋頭露麵,為了安全,得賺錢。”
“有了錢,我可以借用意大利黑手黨的力量,為自己洗脫罪行。”
“你以前還惹過事?”巴力拿出摩洛的窖藏,輕鬆擰開瓶蓋。
“這與你無關,但很麻煩,我必須解決才能重回正常人生活。”
巴力切了一聲,對迪亞波羅死死保護自己私生活與秘密的行為不滿,但也沒有說什麼彆的。
“我無所謂,我出來就是縱享生活的,不過你可真窮。”
他指指迪亞波羅亂七八糟的住處。
“你要怎麼賺錢?”克勞斯倒是問了關鍵問題。
那麼要如何賺錢?
迪亞波羅第一反應是巴力的預知能力。
“你能賭馬嗎?還有猜彩票,你不是能預知未來嗎?就像電影裡那樣。”
“不,不行,你以為我沒考慮過嗎?我跟他們有仇。”巴力否決。
“跟誰有仇?”
巴力捂頭痛苦起來,“賭場的神。”
“賭場這東西,是無法徹底戰勝的。”
“你一進去,他們就關窗,讓你分不清白天黑夜,一直坐在桌前玩,必要時還會往場裡加二氧化碳,等待你精神疲憊。”
“然而玩得越多,獲勝概率越低。如果隻是一兩場就抽身走,那還有賺頭,可一旦多起來,你與賭場籌碼的不對等就會讓你越來越難贏。”
“賭場之神精通心理學與概率,榨取那些蠢貨們的錢財,吸乾他們的靈魂。”
我敢保證,你和我走進那不勒斯,不,全意大利任何一個賭場,立刻就會被“他們”的手下踢出去。”
“……比如蒙特卡洛賭場?”迪亞波羅想起個熟悉的名字。
巴力發出痛苦的哀嚎。
“該死的老虎機吸血鬼,彆以為我不知道那混蛋私下做了什麼,他答應我的分成是一分沒給……摩納哥現在怎麼樣?”
“如果你是指摩納哥公國的話,依靠蒙特卡洛賭場經濟繁榮,蒸蒸日上。”迪亞波羅想了想回答。
巴力嫉妒地咬著牙。
……這家夥以前到底結了多少仇?
“預測證券交易?”迪亞波羅再次試圖提出可行的辦法。
“預測過度會被大人物圍追堵截,他們早就把這個領域瓜分殆儘,想用超自然能力作弊絕對會被追殺……除非你本身就很有錢。”
“開店?”
毋庸置疑,得有啟動資金。
迪亞波羅剛洗完的頭發都乾了,他隨便揉了揉,還毛手毛腳揪下幾撮,話題也沒有多少進展。
從白到黑到擦邊,各路方法一個個討論後,他們發現最後結果都指向——要有錢。
想賺錢,得先有錢。
巴力坐倒,暗罵這個嫌貧愛富的世界,從他避世起到現在足足一百年,人類也沒有什麼進步。
然後他上上下下打量迪亞波羅好幾眼。
“我突然發現,拋開阿施塔特的影響不說,你長得很好看。”
巴力突然開口。
“乾脆你去跳脫衣舞吧……你這張臉一定會大受歡迎。”巴力狡黠一笑,試圖轉移氣氛。
迪亞波羅無語地看著打起自己主意的邪惡神靈。
要讓他跳脫衣舞,不如讓克勞斯來跳。
迪亞波羅把目光轉向旁邊始終沒有參與討論的幽靈。
他剛剛意識到這家夥其實很英俊,符合人類審美,或許能靠……
“想都彆想,我沒有幫你賺錢的義務,我隻保護你的生命安全。”
幽靈連眼皮都懶得抬,毫不留情掐死了迪亞波羅的希望。
迪亞波羅再一次感受到戰鬥力不能當飯吃的殘酷現實。
那不勒斯港作為駐南歐美軍的重要基地,以及超大吞吐量的巨型港口,每天都有無數遊船貨輪進進出出。
迪亞波羅在安茹城堡旁邊閒逛,坐在廣場花壇邊愁思。
如果不是有錢的買賣都被幫派把控,他至於這麼小心翼翼生活嗎?
他回來後也不忘出門打探情報,剛剛在報亭買了份報紙,被大鬨的菲蘭傑裡博物館失火一事上了頭條,燒掉無數藏品,重創科莫宮,人人痛惜。
參與者之一的迪亞波羅毫無愧疚,畢竟跟他一起行動的三個家夥,個個都比博物館藏品曆史還古老。
他很想知道那支古董箭的下落。
替身使者,身懷異能,連弱小神靈都能殺害的強大人類,而這樣的人類都想要得到那支箭。
其中必然有超乎他想象的內幕。
然而報導不夠細致,並沒有提及具體藏品的損失,事後處理也含糊其辭,那不勒斯政府在這件事上居然高效了起來,實在奇怪。
迪亞波羅剛放下報紙,就目擊了偷盜現場。
那不勒斯港到安茹城堡的這條街是治安重災區,移民,盜賊成群結隊,連中餐館都不敢敞開大門迎客。
小偷快速準確地拎走長椅上那個人的行李,朝自己的方向跑來。
本來他是不想管的。
但那受害的小子一副呆滯遲鈍,毫無覺察的樣子。
……跟多比歐被人偷東西一個樣。
而多比歐被人偷東西,通常都是自己幫他解決,不然非得連人帶包一起丟了不可。
正在為生計煩惱,內心有點暴躁的迪亞波羅鬼使神差一抬腿,急匆匆的小偷被絆了個大跟頭,麵朝地摔下去。
這下心裡舒服了。
失主總算回過神來,剛好看到高大的青年一把抽走行李,小偷放棄,憤憤奪路而逃。
“在街頭不要發呆。”迪亞波羅把行李扔回給原主人。
失主看著迪亞波羅,一雙蔚藍的眼睛來回打量迪亞波羅的臉,幾乎愣在原地。
幾秒後才起身,用英語不停說謝謝,隔了一會反應過來,改為流利的意大利語。
這小子看起來不過15,16歲,長相非常清秀稚嫩,書卷氣很重,一口明顯的北方話,難怪在那不勒斯沒有防備心。
“太感謝您了,我的資料都在包裡,如果沒有您,還不知道會有多大麻煩……”
迪亞波羅擺擺手。
“保持警惕,這裡小偷很多。”
他本打算離開,卻被失主熱情挽留,堅持要回報他。
他架不住對方的誠懇,最後表示可以喝杯咖啡。
“我叫洛倫佐·法爾科,請問您如何稱呼?”
“羅西。”
洛倫佐意外的話很多,他講了半天自己如何從美國留學回來,遇到延機,落地就被偷等一係列事。
“真沒想到回家居然會這麼倒黴,幸好有您在,您在港口邊,是有事要辦嗎?”
迪亞波羅不想同他寒暄,隻感覺禮數儘到,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不,我在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