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曼兌反複盯著幼崽們起來坐下時離朱就餓了。從清醒到現在她就隻喝了一杯蜜水,中間還花大力氣和人打了一架,說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為過。
莫慌,此刻不是好時機。
第二節課學了幾個簡單的常用字,龍師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寫了一遍示範就要孩子們照著寫。
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沒停過,有人兩個指頭捏著毛筆,有人乾脆一把子握住,橫七豎八跟畫火柴人似的鬼畫符,看得曼兌連眼睛帶腦子都是疼的。
幼崽這種東西……果然還是彆人養著更有趣。
他背著手走下來挨個掃一遍,從頭走到尾越看越暴躁……直到走過矮墩墩的女童桌旁。
“嗯?”
她握筆的姿勢是對的,雖然還有幾分僵硬但那並不是毛病,初學者三五年手都是僵的也很正常。再看紙上的字跡,全無“提按行頓”之章法,卻也基本做到了橫平豎直,至少能看出來寫的是什麼,筆畫布局也頗為合理。
像是個能練出來的樣子。
“嗯,不錯,可以。”
我持明,還是有可造之材的。
他點點頭,飽受創傷的心靈得到了一點點安慰。
艋柯立刻橫眉立目瞪過去,離朱隻當他是個臭屁,兀自低頭練第二遍。
手裡沒點真本事憑什麼躺著叫人好吃好喝好伺候?
尖梢柔軟的書寫工具很陌生,彎彎繞繞的文字也不太好寫,她都已經做好挨罰的準備了,沒想到龍師要求居然這麼低,看著是個字就行。
離朱忍著餓慢慢寫,寫完一張換下一張。彆的孩子一遍沒寫完就忍不住交頭接耳你搗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隻有距離講台最近的這張小方桌,宛如海浪拍打的礁石般巍然不為所動。
曼兌看了好幾眼,見她始終如此,不由在心底感慨果然古龍遺孑,和這些轉生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小崽子就是不一樣。
——她大約是在追隨龍尊遷來仙舟時化卵轉生,卻不知為何孵化期漫長到持續了數千年之久。這也是為什麼大長老想要在她身上用前塵夢回針的原因。千年以來持明伴隨仙舟聯盟曆經數次大戰,族內不少典籍被戰火焚毀缺失,龍尊累世轉生又不堪重負,補全記錄的事可不就著落在這種往前倒一世就夠用的孩子身上。
持明最重傳承,這一代卻出了個乾綱獨斷的龍尊。不管是出於對孩童的憐惜還是對律法的尊重,飲月君拒絕了這個提議。想到這裡曼兌忍不住搖頭——丹楓究竟是怎麼想的呢?並非龍師事事都要指手畫腳橫插一杠,龍尊龍師互相製衡乃是族中祖訓,待到他日龍尊進入龍狂轉生時少不得還要龍師去收拾善後代為執政,除此以外龍師又得守著持明卵守著鱗淵境,再含辛茹苦將轉世的龍尊養大成人……
他們理應是最親近的親人,何苦搞成現下這般見麵就吵幾乎為了反對而反對的局麵?
是,前塵夢回針確實有不可控的因素,很容易導致受針者記憶混亂提前化卵。可化卵又不是送死,趁孩子還小沒什麼記憶讓她早早回去波月古海算不上太殘忍的事,說不定下一世還能給她換個健康些的身體。如果龍師之中有誰身負這種便利他們早就自己頂在前麵用針去了,哪還用狠心對這小童下手,這不是實在沒法子麼!
唉……
沒辦法,飲月君已經否決了這個提議,龍師們到底拗不過他,唯有放棄。
“很好,再寫慢一些。”曼兌站在離朱身後提點她:“寫字不比其他,隻要持之以恒耐心練,總有脫穎而出的一日。這種水磨工夫最是公平,一分汗水一分收獲。”
其實也不那麼公平的……
譬如課室裡這幾十個孩子,有好幾位都已經不隻是“二進宮”了,卻還不如這早上才剛睜開眼睛的小丫頭。
龍師掐著點回到講台,趕在今日課結前要幼崽們自行挑張寫得好的字交上來充當課堂作業。
絕大多數孩子能寫完一張就謝天謝地,哪裡還有得挑。稀裡糊塗收了幾十份鬼畫符,曼兌把字紙一卷夾在胳膊底下:“崇誌堂乃輯錄我族文獻之所在,無事多去那邊讀些書。”
這話有心人聽了自然算數,沒心的人就是摁著頭一天也難得看進去半頁紙。
說完他便灑然遠去,幼崽們瞬間跟放羊了似的呼啦啦一窩蜂湧到外麵——哪怕不玩呢,蹲在樹根旁看風吹葉動也比讀書寫字有趣。
離朱巴不得離他們遠遠的,她坐在教室裡就著筆洗慢吞吞涮乾淨沾了墨的毛筆,又在一旁的布巾上輾乾,最後掛在桌前筆架上。
除了名字還有些許印象,她在此地已經是個無牽無掛的人。持明一族恰好又無父無母全無兄弟姐妹,可以說是一點心也不必替彆人費。隻待將來混個好職位一趟,安然悠哉過上大幾百年,若有來生……嗯,那就來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