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身後的女仆退去,這偌大的宮殿裡隻剩下了尹麗莎白一人,她看了一眼那堆滿了公文的辦公桌,原本想要往那邊挪動腳步,按照自己所預想的那樣處理事務。
但腳步到了一半,又駐在了原地。
不知為何,她今天格外地沒有心情,說不上煩躁,隻是有些什麼都不想做的感覺。
她或許需要一個假期,但她並非每時每刻都繃緊的女皇,她深知勞逸結合的道理,所以在高強度的工作之中,她也會安排短暫的時間來休息。
但即使如此,卻好像無論如何都不夠一樣,甚至於隻有不斷的忙碌才能填補上那抹無法放鬆下來的空洞。
猶豫片刻,她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梳妝台,安靜地坐下後,那一麵鏡子中,反射出了她麵無表情,與五年前毫無區彆...不,甚至是更加年輕的臉龐。
她看著鏡子中富有威嚴的自己,久久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敲了敲自己眼眶裡的義眼,等待著它發出一聲清脆的回應。
“義眼...”
這一段時間裡,她的力氣會變大,身體也沒有衰弱的意思。
自從登基以來,她一直那樣年輕,那樣如黃金一般璀璨,甚至於唯一一次生病都是四年半之前費舍爾給自己打電話之後杳無音訊的那一次。
“嗡嗡嗡...”
眼睛從內心中發回了一抹不明意義的回應,似乎在詢問“乾嘛”,但尹麗莎白卻什麼話都沒接著詢問。
她隻敲了敲梳妝台上的鈴鐺,似乎等待起了什麼。
“吱呀...”
片刻之後,寢宮的大門便倏忽打開,露出了門外一位微笑著的中年麗人。
那中年女性長相柔和,穿著一身和其他女仆都不一樣的澹金色的修身長裙,一頭長長的金發被紮成了一個典雅的發髻,這是尹麗莎白的內廷官長黛安,一位尹麗莎白陛下的親信,
“陛下,我來了,有什麼吩咐嗎?”
“...黛安,幫我梳理一下頭發吧。”
“啊呀,真是稀奇,今晚的日程應該沒有晚宴的安排才對。”
話雖如此,但黛安還是走了過來,十分熟稔地伸出手撫上了尹麗莎白頭上已經紮好的金色發飾,有條不紊地將她頭上複雜的發飾給一件件取下來。
尹麗莎白瞥了一眼身後為自己服務的黛安,對於她的疑問,表情沒有多少變化,
“隻是突然想了而已。”
“因為一些什麼事情嗎,陛下?”
“什麼也沒有。”
“原來是這樣,是因為一些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啊。”
“就一定要有一個原因?”
“那是必然的,陛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理由,您也不例外。”
尹麗莎白又通過鏡子瞥了身後溫柔的黛安一眼,卻沒再否定她的說辭。
擁有潘多拉義眼,能看穿所有人欲望的她當然知道,所有人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那當然就是欲望。
即使是身後的黛安也是這樣,她進入黃金宮服務自己也隻是希望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弟弟妹妹能有了安身之所。雖然黛安沒向自己提過,但尹麗莎白卻憑借義眼讀出了她的索求。
但畢竟她從未出過口,大概也是覺得不妥當,所以隻是用自己在黃金宮的工資去補貼家裡而已。
尹麗莎白很早就知道了,很多欲望都藏在心裡,很多都未有化成行動的機會;但反過來說,化成行動的,也一定是欲望。
“要我猜一猜陛下的理由嗎?”
“嗬,沒想到你除了做事認真之外還有這樣猜測的本事?”
“承蒙誇讚,但過往我和我的弟弟妹妹猜謎時就沒有輸過呢。”
黛安撫摸著尹麗莎白的頭發,用梳子再度將剛才分散開來的碎發給理清,而尹麗莎白也沒拒絕,隻澹聲道,
“嗬,那你猜一猜吧。”
“嗯,我猜...是因為那位費舍爾·貝納維德斯閣下。”
“啪!
”
尹麗莎白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澹,隨後倏忽伸出手將對方放在自己頭發上的手給拍開。
這一下,雖然聲音不重,但黛安退後一步,低頭看去,自己的手掌已經青了一片。
再抬頭看去,卻見鏡子裡的尹麗莎白臉色變得極其冷澹,隻見她冷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
“怎麼,從坊間聽見了我和費舍爾過往的故事,覺得抓住了投機的機會了,但現在才說,未免是不是太晚了?你在這裡工作了四年之久,難道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嗎?”
“不敢,陛下...”
黛安苦笑著將受傷了的、青紫一片的手掌捂入了自己的懷中,她在尹麗莎白身邊工作了如此之久,當然知道有不少投機分子都曾經憑借過尹麗莎白陛下與那位消失已久的費舍爾的故事投機過...
但黛安深知,當陛下將那份“隻要求歸還尹莎貝爾公主,可與黃金、爵位換之”的要求發出給薩丁女國船長的時候,她便已經沒有再找過任何一位可能與費舍爾有染淑女的麻煩了。
她或許並非從心底不在乎,隻是因為,那位杳無音訊的紳士曾經告訴過她,他一定會回來。
而這位女皇再一次地選擇了相信對方。
所以,這些年以來,除卻關於尹莎貝爾公主的事情之外,她做任何事都不再有任何私人的情感,隻是以納黎的利益為衡量。
“那你今天說這些話,是在尋死嗎,黛安?”
在身後黛安的手掌被重擊之後,尹麗莎白卻沒有停下動作,她對著鏡子,自己伸出了手,梳理起了自己的頭發,一邊如此冷聲問道。
“當然不是,陛下...隻是先前您委托我們詢問南大陸龍廷城樞機工廠進度的時候,駐守在那裡的巴巴托斯將軍帶來了一個消息,我...我隻是想要和陛下確認一下而已,卻沒料到...”
“消息?”
尹麗莎白的眸子微微一動,但梳理頭發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透過鏡子,她黃金的眸子裡反射出了身後黛安的身影,對方的欲望也瞬間顯露而出。
她...並非有投機索利之欲...
那麼,那個消息是...
“陛下,巴巴托斯將軍帶來的消息可能與那位...費舍爾·貝納維德斯有關。”
“可能?”
尹麗莎白接著梳頭發,眸子重新回到了鏡子麵前。
“是,將軍說,他發現有一位善用魔法阻擋攻擊的納黎紳士闖入了我們生產樞機的工廠。他對費舍爾先生的樣貌不熟,但隻是聽見那位納黎紳士旁邊的女伴稱呼他為...‘費舍爾’。巴巴托斯將軍也無法確定,隻好讓我...上報給您...”
尹麗莎白依舊梳理著頭發,隻是動作卻越來越慢,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不確定,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巴巴托斯的軍職我並未親臨南大陸授予,隻知他驍勇善戰,你又如何保證他不是一個投機之人?”
“遺憾的是,陛下,我也不能保證。所以才一字一句地將巴巴托斯將軍的話語帶來,希望陛下做決斷...當然,我也報了一點僥幸,可能陛下能因此心情好一些了?”
黛安強忍著手上泛著疼痛的感覺,重新伸出手接過了尹麗莎白未理完的金發,慢慢地將她紮好,她也輕聲再道,
“陛下,情報最後說,那個紳士,帶著一個陌生的女伴,朝著南大陸南方去了。”
身後,彙報完之後的黛安便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退後了一步,保持著距離,等待著她的命令。
鏡子裡,尹麗莎白的發飾變了一個模樣,她依舊那樣美麗,是整個納黎如太陽一樣冉冉升起的女皇。
她是那樣的富有威嚴,空洞的黃金眸子裡帶著無可置疑的冷漠和無情。
過去的歲月裡,手握著權力的她一直都是如此,任何人,乃至於她自己都已經習慣了。
但在那梳妝的鏡子之下,一張微微泛黃的照片依舊擺在相框之內。
相片上,穿著皇家學院服飾的尹麗莎白和費舍爾,他們肩並肩、距離極近地站在皇家學院的門口,那時的留影機還是一個稀罕的東西,也隻有尹麗莎白這樣的長公主才能拿的出來,留下這樣的紀念。
畫麵上,尹麗莎白的笑容璀璨,眼神明媚,修長的學者袍下,一雙手緊緊相扣。
尹麗莎白麵無表情地看著那照片,唯獨那輕而易舉快要將身後內庭官手背打斷的手攥得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