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我、西迪乃至於除了拜蒙之外的每一位惡魔都沒有什麼根本的區彆。他有他的本性,而我有我的本性。他需要肉欲以進食,而我需要的則是‘爭鬥’,無論是我自己還是他人所產生的爭鬥都可以。我的力量會無形之中讓旁邊的存在陷入無可避免的競爭,這一點哪怕是我的同胞也不能幸免,我能且僅能從中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與食糧(墮落自性)...
“所以,哪怕是我沉眠的時候,隻要向我祈禱,即使我沒有回應,他們也會被我的力量所影響而自相殘殺,更彆說當我本體現身的時候...在很久很久之前,我體內已經萌芽出了權柄的雛形,距離十九階位隻一步之遙,我深知,隻要一場規模龐大的戰爭我便能踏入這一步...但我厭惡如此,我厭惡我的本性,厭惡因我而起的這無息的爭鬥。
“說我虛偽也好,說我托詞也罷,但我的確如西迪那樣,憎惡著這於你們人類而言如吃飯喝水那樣簡單的本能。”
艾利歐格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她平靜地說道,
“我在剛誕生之初的時候還未意識到這一點,反而像是欲壑難填那般不知疲憊地滿足著我的本性。為此,我曾經四處與強者戰鬥、與弱者戰鬥。我可以全力以赴地擊敗精靈和天使,也能使用兵器以技巧戰勝遠不如我的人類。那時,我日日夜夜沉浸在戰勝彆人的快感上,享受著彆人遠不如我的卑微,用他們失敗的鮮血洗刷我的勝利...”
她的話語在安靜的圖書館裡回蕩,好像在這一刻將那些放在她堡壘之中塵封已久的盔甲與兵器洗刷得錚亮。
“直到我在勝利之中沉得越來越深,我的力量也越來越強大,我在享受著世間的一切傳頌著我的尊名,承認不如我的快樂時,卻忽然發現,我的本性在將其他我原本無意的一切扭曲...”
艾利歐格閉上了眼睛,話語到此,費舍爾卻感覺到了她話語中一點難以言喻的懊悔來。
“在我本性的影響下,我身邊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而當時的我還未意識到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直到我的仆從為了證明她的優秀而將所有仆從全部殺死,直到我那些為了證明誰的祭品最優秀的信徒將他們的妻子、兒女和父母屠殺端上獻祭台,直到男女們為了求愛而不惜殘害自己的身體,以割肉來證明自己比對方更加優秀時,我才意識到不適。
“在我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我的內心立刻告訴我這種沒有底線的、絕對的競爭並不是我想要的;但我的身體卻因為汲取到這種源源不斷的墮落自性而感覺到了無法掙脫的快樂,我的身體向我索求著更多,期盼著我遵從我的本性,將爭鬥帶給更多無辜的生靈...”
艾利歐格魔神的尊名在過去曾經響徹整個世界,尤其是在過往神話並未消亡、世界並未停止動蕩的年代,這樣一位實力強悍而好鬥的存在勢必有諸多追隨者、數不勝數的敵人。
但當她本人從意識到本性帶來的惡果開始,那位主宰戰爭與戰士意識的魔神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漫長歲月之中默默無聞的、隻會睡大覺的如貓一樣的女惡魔。
或許直到今天的現在,她依舊在與之抗衡,隻不過因為她已經習慣如此做了,所以才讓外人體會不到她那血腥好鬥的本性而已。
“我對外物有著天生的排斥,乃至於會使得外物自行消解,這才是我引起爭鬥的真正來源。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便開始了與它不眠不休的對抗...我嘗試了無數種無濟於事的方法,最終卻隻能將我的意識付諸於沉睡,用無意識的睡眠以對抗我的本性與影響。
“如此,隻要沒人靠近,便不再會有因我而起的爭鬥。哪怕是神話戰爭四起,哪怕母神惱怒將我們全族鎖於地底,我都不曾再露過麵...甚至於,當我被封印的時候我還覺得僥幸,因為被動地被封鎖還能為我不太堅定的意誌做保障...
“但本性就是本性,我可以忍耐,卻必然要克服痛苦,那種痛苦是難以言喻的,是難以克製的。哪怕再三忍耐,那種爭鬥的火苗還是會在我的內心之中迸發,要將我給徹底燒儘。所以,那時當阿加雷斯來尋求我的幫助時,我才會接下這個任務,用靈魂離開深淵,去外麵追殺那個有補完手冊的人類,為的就是緩解我體內已經忍耐了如此之久而無處緩解的饑餓...
費舍爾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突然想起了先前在所羅門王的卷軸上關於艾利歐格的記載與召喚方法,也終於明白了文字上“召而不應”其中的真正含義,他不禁疑問道,
“當時的聖納黎,也有受到你本能的影響嗎?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艾利歐格微微一笑,說道,
“沒有,因為當時的我已經吃飽喝足了,你彆忘了,當時我離開南大陸的時候,那裡的人類和其他種族的生靈正在進行爭奪家園的戰爭。蘇醒過來的我從那裡汲取到了足夠多的食糧,雖然也從某種意義上加速了那裡戰爭的進程和激烈程度,但當我抵達聖納黎正式開始阿加雷斯的任務時,我已經再一次開始了第二次克服本性的輪回...
“費舍爾,你要知道,克服本能的過程是一個戰士的痛苦的循環,對我而言更是如此,我看不到儘頭,隻能在一次次的忍耐,一次次的放肆與一次次放肆後的解脫之中掙紮...當然,聖納黎的事情與我無關除了有我忍耐的因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我當時在蛇頭街道遇到了你。”
她那亮著火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一掃而過,直直地看見了桌前的費舍爾,讓他不由得呢喃了一句,
“我?”
“啊,你。費舍爾,你知道為什麼西迪會如此鐘情於巴巴托斯嗷?”
艾利歐格的眸光放空看向樓下,好像溫度一點點下降,她也自問自答地解釋道,
“因為在遇到了巴巴托斯之後,西迪那無可抑製的本能終於得到了克製。他不再必須以那種卑劣的方式去汲取食糧,不再與本能對抗獲得了自由...這當然是能以所謂的‘愛’來解釋的,但他才十五階位,那種本能之弱當然可以如此克服。但我卻對我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因為我的本能之強,我自認為不存在能容納我的存在...
“但你不一樣,費舍爾。在知道你身上有補完手冊,在知道你用那種混亂的力量鎖定我的靈魂(亞人娘補完手冊綁定她的過程)之後,我體內本性也逐漸一步步蘇醒,下意識地影響我周圍的人,也就是你。我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反正一開始我也認為,你和其他擁有補完手冊的人是一丘之貉,我甚至想要讓你自行與之引發爭鬥,反正你們本身也充斥著排斥...
“可是,我逐漸發現,你不會受到我本性的影響,哪怕是一點都沒有,而且這種特性不止是對你,是讓我在你身邊時完全不會因為我的本性而影響任何人...你可以完全容納我,讓我引起爭鬥的本性消減而不會讓我覺得饑餓,哪怕我一點墮落自性都沒有收到,我也依舊不會覺得痛苦。”
費舍爾的瞳孔一點點縮小,望著坐在桌麵上那看向自己的艾利歐格,便聽到了她接下來的話語,
“你對我而言很特殊,哪怕就從你的存在而言,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到這種快意。但當時的我沒有意識到這是你的特殊,我隻是覺得待在你身邊很舒服很愜意,甚至於當時的某些時刻,我會想就這樣一直待在你的身邊,將阿加雷斯和其他的事情拋諸於腦後。直到那個家夥(厄爾溫德)的血肉混亂造物跑到了你的家門口,我才意識到你可能會因此陷入危險,我因此不得不離開你...
“所以,當時我的決定或許莽撞,但卻並不隨便嗷。說是我沒有感情也好,說是我功利也好,但當時的我,的確是為了在你身邊時的那種愜意和放鬆而交給你一切的...”
當時是這樣,但或許在那之前,貓咪也要確定這個人的氣味是否喜歡才對。
說到這裡,艾利歐格的表情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即使是在圖書館的黑暗中,費舍爾還是清晰地看見了她那小麥色的臉龐上正在升起一點點不自然的粉紅色。
隨後,她又像是做了壞事的貓貓一樣偷偷看了一眼費舍爾,便嘟著嘴接著嘴硬道,
“因為這些外物的緣由而注意你有什麼不對嗎,你彆告訴我當時你和我做那種事可是因為了解了我的內在,還不是我的外貌同樣吸引了你...而且我感覺效果應該...應該還不錯?”
其實費舍爾完全沒在想這個,他反而在想,可能是因為艾利歐格對這方麵完全沒有經驗,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是赫萊爾那樣的壞天使因為這個目的而行事,完全可以做千種萬種計策來輔助,從而讓費舍爾對她死心塌地五迷三道的,沒必要像艾利歐格這樣費舍爾說要,她就傻乎乎地給了。
“對於惡魔而言,克服本性的過程很困難,對吧?”
艾利歐格聞言微微一愣,隨後也不避諱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這樣嗷...它是我從誕生以來遇到過的最強大的、最無可戰勝的敵人。對待任何對手,哪怕是階位高於我的,我都能想到計策和方法,可唯獨對它,我實在是手足無措,隻能躲起來,以睡覺來度過時光。我並不知道西迪是怎麼做到的,但他和巴巴托斯的確是王朝內唯一成功的兩位惡魔...”
西迪和巴巴托斯麼...
費舍爾隱隱約約覺得,他們能克服惡魔的本性可能和亞人娘控有關,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幫助費舍爾了,連巴巴托斯那邊都不站而選擇中立。
“西迪和巴巴托斯的經驗無可效仿,因為他們的本性和我的截然不同,甚至於同一扇門後魔神的本性都會有所不同。隻是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了一點希望。我開始覺得‘這樣生活也不錯’,你在外麵奔波,我在家裡睡著覺等你...”
費舍爾聞言也有一點哭笑不得,回憶起當時在聖納黎的日子,這完全就是在家裡養了一隻超大號的肥貓,吃得多也不乾活還隻睡覺,這換誰都蠻舒服的不是?
“這麼一聽,你確實是蠻舒服的...”
艾利歐格說著說著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她摸了摸頭,臉色又開始變紅,
“想一想都不行嗷?而且就算你要我做什麼我也可以學嘛,隻要不是以前那樣就行...而且,當時我也是真的覺得,和你有一個小惡魔也不錯...不是說外麵那些沒有腦子和神智的小惡魔,我是說,是我和你之間的孩子也不錯。”
費舍爾張了張嘴,抬起頭來和坐在桌子上,與他隻有咫尺距離的艾利歐格對視。
在身後赫萊爾繪相的注視下,一點點硝石氣味勾勒之中,費舍爾不受控製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艾利歐格身後的尾巴搖晃了一下,氣氛突然沉默下來,隻是無形之中,他們對視時距離也拉近了少許。
可當費舍爾那放在桌子上的手已經輕輕放在了她的大腿時,艾利歐格便突然顫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嚇到一樣,她連忙微紅著臉退後了一小段距離,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強笑道,
“...不過我現在隻是靈魂,而且本體也是神話種,是沒辦法產生子嗣的,這一點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
費舍爾如此說,但手卻依舊沒從她的大腿上放下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倏忽問道,
“隻是我有些好奇,為什麼我會有讓你停下本性的能力,難道是來自於補完手冊嗎?還是說是我本身有某種特殊的性質...先前已經有不止一位這麼說過我了,甚至於我還能超過一本的補完手冊...”
“這誰能知道,不過對於惡魔而言,那個能解決本性存在的人可能隻對他們是特殊的...就像是西迪和巴巴托斯那樣,我們當時誰也沒料到,那兩個和對方本性八竿子打不著的存在竟然能緩解他們彼此的本性。這種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當時你的出現對我而言的確像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艾利歐格打量了一眼眼前費舍爾,似乎是沒能發現他身上有什麼特殊的,便搖了搖頭說道,
“隻是當時的我還不確定這是否是命運的捉弄,因為偏偏在我被封印時你出現了,更何況我們的相性還如此之好,我卻不得不麵對必須回到封印之中和你其實並不屬於我的事實...也或許是因為長久對本性的壓製,就連拜蒙出現,我在剛剛看到她留下的一切時,我竟然也會想,你和那個自由的、不受封印束縛的家夥在一起或許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至少她應該和我一樣不在乎你身邊的其他淑女,甚至比我要好,她或許還不在乎我?
“但...我的本性卻告訴我,我不想這樣做,我不想這樣子認輸...”
艾利歐格的眸子裡光亮依舊,但那其中蘊含的火熱卻不止是眼中的火熱了,好像是要將身邊的環境都給點燃那樣。
她嗬了一口灼熱的氣息,隨後輕輕伸手拽住了費舍爾的衣領,低頭一點點靠近他,直到她硬硬的犄角碰到費舍爾的額頭,他們的鼻尖也因此相觸碰...
“...這次,哪怕是有你在身邊,我也不想克服我的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