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蕾妮的話語,費舍爾的嘴唇微張,沉吟著稍稍思索了片刻,他隻是說道,
“是啊,變成人或許的確是一件好事,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對吧,費舍爾你也這樣認為嗎?”
費舍爾微笑著抬起頭來,點了點頭,張開了自己的手掌,便看見他人類模樣的手掌在蕾妮權柄的影響之下逐漸生長出肉芽又不斷被費舍爾恢複成為原樣,隨著這樣過程的持續,費舍爾身上受到影響的程度也開始有所衰減,至少從肉芽的大小上就能看出。
“嗯,或許是因為我是人,所以我切身體會過某些讓我流連忘返的事情,因而我覺得成為一個人是一件好事。
“因為我是人,不是豺狼虎豹、不是什麼長得奇怪的怪物,所以特蕾莎修女撿到我的時候沒有把我丟掉,而將我留在了她的身邊。因為我是人,所以我才能身處與同樣擁有著靈魂的同胞組成的社會,付出的同時也享受著彼此的貢獻...”
眼前,碩大的明月似乎被費舍爾描述的話語給說動,從而身上皎潔的月光也變得忽明忽暗起來,如同她一點點變得急促的呼吸那樣。
對於蕾妮這樣長久獨身待在靈界的神明而言,費舍爾所描述的同類的溫暖和愛或許便是祂夢寐以求的。
“隻是...”
看著手中肉芽崩潰又恢複時帶來的疼痛,費舍爾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話鋒也隨之一轉。
“因為我是人,所以我也知道成為人的壞事。如果我隻是人,沒有補完手冊,哪怕用儘全力也隻能在階位的底層徘徊,如現實之中大多數的生命一樣,因為弱小和無知在一片未知之中就失去生命;要麼,就是成為其中更倒黴的倒黴蛋,哪怕知道了未來滅亡的危險卻隻能無濟於事地眼睜睜看著它走向滅亡...
“那些更強大的神話種們也同樣一生無法脫離階位的桎梏,在命運的捉弄中走向滅亡。當他們死亡的命運來臨時,他們或許會比你更感到憤怒,如果可以選擇,他們也不想成為不是‘神’的生靈。”
蕾妮巨大的身軀沉默了一瞬,隨後祂連忙說道,
“我明白我體內的權柄明明已經是其他所有生靈夢寐以求的東西,隻是...”
“我懂...蕾妮...”
費舍爾長出了一口氣,身上扭曲的肉芽終於開始收斂,重新變為他肌膚的一部分。
感受到身上變化的緊縮,費舍爾緩緩站起身子來接著向蕾妮的身軀靠近,順著距離的縮短,他身上又開始出現被權柄排斥從而潰散的征兆,於是他又駐足在原地,坐了下來輕聲道,
“有的時候,我們所憧憬的、寄予厚望的東西並不能真正解決自己的問題。隻是我們從未擁有過,所以才會不留餘地地美化它,將一切美好都附加在了一無所知的基礎上。也正因如此,每每我們得到時便難免悵然...”
費舍爾明白蕾妮的想法,因為母神犯下的過錯致使蕾妮從出生開始便被束縛,祂被設下了絕對不能乾涉現實的禁製,直到遇到費舍爾。
回首看來,蕾妮除了費舍爾、波江娘子這兩位,祂還認識什麼其他的人麼?
伊麗莎白有她的國度,茉莉有她的父母,拉法埃爾有她的龍廷、瓦倫蒂娜有她的梧桐樹、阿拉吉娜有她船上的姐妹、就連艾利歐格與巴巴托斯等魔神熟識...
從始至終,蕾妮都一直都在靈界,前有束縛,後有滅世預言追趕。
或許先前蕾妮偽裝的人設便是她真正想要成為的模樣,她想要成為一個無憂無慮、充滿誘惑力的大姐姐。
在這種情況下,她羨慕現實之中無憂無慮的“人”或許是情有可原的,隻要成為人,沒有那樣一位犯下重罪的前身她便可以自由自在、便可以無拘無束...
但正如費舍爾所說的那樣,靈魂總是會美化他們未曾擁有的東西,隻能看到那未有之物的美好,卻看不到它隱藏的缺憾。
如若成為人,沒了對補完手冊的感知,芸芸人海之中她是否還能與走在解決滅世道路上的費舍爾相遇?沒了超脫塵世的權柄,一切煩雜生靈的塵思,例如外貌、金錢等能否還能被她拋卻?
反過來說呢,費舍爾過往也對神隻的層次充滿著幻想。
有了權柄是否就是無所不能了?可是現在看來,被外神們重重包圍的藩籬之內,諸如拉瑪斯提亞和現在失去意識的達拉斯貢,祂們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偉力,卻依舊陷入了同樣難以想象的困境...
費舍爾垂下頭來,看著身下璀璨的、充斥著親切感的靈魂之海,忽而覺得身下的這一片靈魂之海又何嘗不是每一個靈魂窮儘一生都無法遊儘的“苦海”呢?
每一個靈魂都在幻想一個一勞永逸的“岸”,堅信隻要一直遊,隻要遊到那裡就能脫離苦海,再也不用其中煎熬。
千金倒灌、名譽加身?
長生久視、俯瞰成神?
隻是當你費儘千辛萬苦爬上去了才發現,那不過是另一片“海”而已。
費舍爾身前的徐徐月光一點點變得明亮,鋪滿了垂下頭的費舍爾眼前所有視線,費舍爾回過神來,便聽到了蕾妮不確定的詢問,
“費舍爾...如果怎麼樣追求之物都不過是泡影,都不過是我們附加的美好,那麼,隻停留在原地就是對的嗎?”
“...一動不動的話,會被海給淹死的。”
費舍爾微笑著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巨大的明月,如此說道。
他也順勢再一次站起身子來,堪堪適應了蕾妮權柄的影響,便能再一次朝前麵走去,腳下的靈魂之海也隨著他的每一步打出了圈圈漣漪。
身後的靈魂之海上,陸陸續續探出了一個個圓滾滾的小小混沌種的腦袋,似乎直到此時才確定那巨大的圓月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才敢探出頭來看向費舍爾的方向。
“太美化未得到的東西是錯誤,若是抱著上岸的心思去奮力遊動,累到精疲力竭也遊不到頭難免荒謬;太美化已擁有的東西也是錯誤,因為海水太深太黑,隻是停留在原地也會覺得惶恐,會被吞噬...”
“那,費舍爾...你想要遊到哪裡呢?”
剛走幾步,費舍爾便累得疲憊,喘息著撐住了自己的膝蓋,結果手卻因為權柄的影響開始液化。
隻是費舍爾似乎已經習慣了身上痛苦的異變,他臉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沉默良久之後他才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向了眼前巨大的明月說道,
“嗯,我覺得...就遊到海水變藍吧。”
“哎?”
“隻是一個比方而已...”聽著蕾妮那一頭霧水的聲音,費舍爾無奈地搖了搖頭抬起了手指解釋道,“就像是現在,我是為了鍛煉自己能夠容納權柄才這樣苦苦堅持的。可是,就算我真的能容納了哈蒙哈蒙的權柄便一定是夢幻乃至於海洋的對手麼?就一定能阻止滅世預言麼?”
“可以麼?”
“我不知道啊,蕾妮...也許有所幫助,也許對戰勝夢幻、海洋壓根不起作用呢?
“不過,哪怕如此,提前知道了結果我也會去做吧。”
蕾妮微微一愣,疑惑道,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