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門戈音樂以衝擊力著稱,自由馳騁的豪放當中亦有細膩的情感坦陳,這種曲風最怕扭捏做作,舉手投足要都是刻意矯飾就會油膩非常,像不入流的舞台演員,隻會用大喊大哭叫著內心的情緒,然而嗓子和眼睛都乾澀如沙漠,帶不出觀者的分毫共情。
一切表演的藝術都要激發共情,成明赫心中,自由是人類最高的共情。
全世界如果人人會滑冰,那人人滑出的《阿蘭胡埃茲協奏曲》都是不同的心聲。這樣的音樂才是成明赫喜歡的,他不願刻意另辟蹊徑,喜歡就是喜歡。
單純的憧憬讓成明赫在滑所謂“爛大街”的曲子時沒有半點心理負擔,反而更遊刃有餘揮灑詩意熱情,烈火的紅衣燒在純白的冰麵,他在跳完薩霍夫四周接兩個後外點冰兩周跳後跳進旋轉,這是節目前半最後的一個技術難度動作,連續交換支撐足,從蹲距到直立,穩健的旋轉沒有移刃,足見基本功紮實。
旋轉結束,作為舞者的成明赫再次呈現精湛的滑行,過於好看的肩頸線條有骨骼直挺的流暢也有肌肉隱現的蜿蜒,高速滑行當中展開的手臂上,略寬鬆的長衣袖順風而揚,與其中手臂看上去像是鳥類的羽翼,紅燦燦閃著細密的光亮。
偷看實況的何煥太能理解這種感受,高速滑行就是會給人一種自己在飛翔的錯覺。
看著師兄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比賽裡真真正正追求自己的夢想,何煥想起在選曲剛剛敲定後兩人的一段對話。
夏天訓練間歇,剛從冰上下場的學生不能馬上吹空調,訓練出滿身熱汗黏黏膩膩很是煩人,大家都愛衝個涼穿著睡衣似的短袖T恤到俱樂部二樓長長走廊上吹風,雖然夏日的風熱熏熏,但也好過始終悶著。何煥與彆人不熟,往往找個靠邊少人的窗戶站,隻有小師妹和師兄會一起挨著他吹同一扇窗吹進來的風。
他們也會在這裡談些有的沒的,雖然大部分還是關於滑冰。
“現在的冰上,人人都追求陽春白雪,想在立意上就先高人一等,但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
剛選出奧運賽季要滑的曲目,話題當然都是音樂,成明赫選了《阿蘭胡埃茲
協奏曲》後,好多和他還算關係不錯的選手都私下讓他趕緊換一個,省得奧運賽季落入俗套,顯得像是不重視,又滑不出新意,但他卻不這麼認為。同何煥說這話時,他正望著窗外落到一半的夕陽,城市儘頭染得紅橙片片卻不見火亮的光澤,然而夕陽倒影在他原本漆黑的瞳仁裡竟然有金色的熒光。
“那師兄覺得呢?”何煥安靜的時候是非常好的傾聽者。
成明赫轉頭看他,倏然一笑,“應該滑自己真正想滑的曲子,像師弟你一樣,不管是冷門還是熱曲,選自己喜歡的和最能呈現個人才華的才最重要。”
“但師兄心裡,是更看重前者的吧?要不然也不會選這首曲子。”
“哎你現在,越來越懂人心啦!都不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說話沒頭沒尾的。”
“但師兄也願意和那個時候的我說話,師兄對任何人都很珍惜,還能看出人身上最寶貴的品質,你看音樂也是一樣,所以任何音樂在你心中都是有分量的,你公平對待它們,也從它們當中收獲共鳴。”
成明赫用搭在脖子後的毛巾擦掉沒完全乾透的頭發滴下的水珠,握成拳的手往何煥肩上捶懟一下,很像是高中校園男生們狐朋狗友之間打招呼的方式,這樣什麼都不必說,一切儘在不言中。
聽師兄說和看他做到自己的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驗。
儘管見過千百次這套自由滑的合樂,何煥仍然覺得,就在此時此刻師兄所滑的,是整個節目和音樂的極致,熱烈和奔放中克製的舞步更有力量的韻致,放的是藝術,收得是技術,兩種花樣滑冰所追求的境界在他的演繹下達到均衡。
成明赫的節目難度比自己和尹棠都低一些,但藝術表現力卻技高一籌,要知道藝術表現力不單單是給人以美得享受,其中的共情與感染力才最難達到。
節目後半隻剩兩個跳躍,一個是阿克謝爾三周跳的單跳,一個則是飛利浦三周接後外點冰三周的連跳,都是男單選手基本功的三周跳,並沒難度,好像全場觀眾的注意力也並不在跳躍上。一般觀眾都會在跳躍成功後歡呼,失敗後鼓掌以示鼓勵,但成明赫得到的掌聲總是出現在旋轉和滑行當中,尤其
是他在做大一字之類視覺效果享受般得技巧銜接,場上尖叫的分貝不亞於完成一個四周跳。
成明赫一生迄今為止得到最震撼的歡呼出現在節目的末尾,觀眾們起立為他完成節目鼓掌,不知道是誰起頭喊了句在劇場完美謝幕時才會喊的“bravo”,所有人都跟著齊聲有節奏地呐喊。
宋心愉在愛激動愛哭這點上和自己的大弟子如出一轍,兩個人通俗講都是性情中人,心直口快情緒流於表麵,從不掩飾,師徒下場後擁抱一起時,都是淚眼朦朧哽咽聲聲,像是失散多年母子認親。
觀眾看到後有起伏的笑,但當分數出來,笑聲忽然變作一些窸窣的交談,但很快又被掌聲壓過。
成明赫自由滑的分數不低,甚至高過尹棠和安德裡安,但是因為他短節目分數比二者都要低出三分,看上去隻是微不足道的分差,此時卻十分致命,最終他總分隻拿到295.09分。
更新後的分數排名列表上,尹棠短節目加自由滑的總分是297.51分暫列第一;
安德裡安兩項分數相加也有295.26分;
成明赫屈居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