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諫兩輩子加起來都有段時間沒有來過帝都了。
他向來都不喜歡北方,不喜歡這裡過分乾燥的空氣,不喜歡春季這裡永遠都不會停歇的沙塵,不喜歡吹不完的凜冽冰冷的風。
他是一株嬌養的植物,要活要死在柔軟的南方春光裡。
從飛機上下來,樓諫在賓館裡麵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天地為何物。等他被鬨鐘吵醒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隨便點了點東西填飽肚子,他對著鏡子洗了把臉,像是個迷路的幽靈一樣緩緩遊蕩出了酒店。話說這家酒店還是他上輩子來見白盛忻的時候經常住的,離著他們的學校很近的一家四星級。
這輩子再住進來也算是種荒誕的故地重遊。
帝都美術學院算是國內最頂尖的那幾l所美術學院之一,常年也和幾l所友校因為誰才是最好的美術類院校而爭來爭去,但是這卻也無法否認它的地位。
因為在帝都不算偏遠的位置,這樣昂貴的地塊,學校的占地麵積自然也不會很大。
到了校門口的門禁位置,樓諫左右看了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臉上帶著點笑攔住了一對正準備入校的小女生。
他雙手合十,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狐狸眼笑得彎彎勾人。
“拜托啦,能幫個忙嗎?我女友今天過生日,我想給她個驚喜——”
對著樓諫那張臉,又擺出這個哀求的樣子來,沒幾l個人能忍住不臉紅。
“當然沒問題。”
女生擺了擺手,指引幫他開了門禁,轉而對著他握了下拳。
“你可以的!加油哦!”
樓諫實在忍不住,笑著點了點頭。
他遇見的年輕人多了,就越發覺出自己的老來。
隻是看起來年輕(),但他的心已經老了(),已經不相信很多一見鐘情的愛情會像是裡麵的一樣完美。
他舉起手中手機,對著確定了地點,就繼續往前走。
他準備要去的是帝美的中秋晚會,晚會特地和真正的中秋節錯開了一天方便同學們來參加。
宣傳圖片裡寫白盛忻是主持人,另外一個主持人是陸明景,兩人站在一塊兒的時候看起來登對得很,就連另外的兩個美女主持都比了下去。
陸明景其實不是帝美的,也不知道是怎麼進來的,大約是什麼特邀嘉賓吧。
樓諫到的這個點已經有點晚了,晚會已經開始有一會兒,節目單也不知道過了多少,這個時候是一對男女在上麵講相聲,有來有回,熱鬨得很。
他站在大廳外麵,往裡探頭看了一眼。好家夥,裡麵熙熙攘攘,座無虛席。
年輕的學生們臉上帶著歡快的笑,每一次都拚命地鼓著掌。
他們最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狗看了都羨慕。
“同學,到這裡來檢票哦,我們都是按照座位來的,可不能亂坐!”
旁邊小椅子上坐著的工作人員帶著工牌,挺儘職儘責。
“我沒票,不進去。”樓諫揚揚眉。“我就站在這兒聽聽聲兒,你彆趕我就行。”
檢票的小姑娘噗嗤笑了,把他往裡麵趕趕,又向他手裡塞了一個彩色的應援拉花。
“那你進去走廊裡看也行,隻是人太多——怕是沒座了。”
樓諫就往裡麵走了兩步,摸著黑從暗暗的門廳走過去,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站在了大廳最後麵靠牆的那塊地方站住了。
相聲很快就講完了,又是一首原創的歌曲。樓諫又等了好一會,才等到白盛忻走上台來報幕。
舞台上的燈暗下去又亮起來。
白盛忻今天穿著一套淡青色的修身西裝,在胸口帶著一朵白玫瑰,眼波流轉,看起來可謂是光彩照人。
樓諫盯著白盛忻的臉,心裡麵的血又慢慢湧上來。
他舔了舔舌頭,似乎真的嘗到了一點鐵鏽味兒。
白盛忻就著上一個節目說了段挺有趣的主持詞,而後將話頭拋向了站在他身邊的陸明景,兩人對視一眼,而後笑著一齊開口:
“那我們就有請下一個節目——”
有人撞在了樓諫的身上,什麼東西咕嚕嚕地從他的手裡麵滾了下去。
“不好意思……”
那人的聲音沙沙的,帶著點啞。
樓諫的身子僵了一瞬,也跟著他慢慢蹲下身子去,幫他從地上撿起一個盒子來。
燈光亮了一下,樓諫看見男人短短的發茬閃了一下,露出下麵那張也曾經無數次在他噩夢裡麵出現的臉。
“你在找這個嗎?”
他將盒子送到人手邊,指甲卻已經不知不覺地掐入到了肉裡。盒子拿在手裡很輕,似乎有什麼叮當的小東西在裡麵響。
“是的。”
男
() 人鬆了口氣,重新將盒子放進口袋裡,沉默著站起身來。()
他從來都很沉默,因為嗓子在小時候的火災裡麵被燒壞了,講不了太多話,連著被燒壞的還有他的小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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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樓諫認得他的聲音,那是他上一輩子在臨死前最後聽見的聲音,他怎麼會忘?
他的腦子又有點暈,腿也跟著發軟,斜靠在身後的牆上,幾l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之前舞台上白盛忻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和記憶裡麵的重疊到了一起。
他躺在病床上,周圍的一切都是霧一樣的白色。
“你去,結束這一切吧……不要讓阿刃再這樣痛苦了,我不忍心。”
“好。”那沙沙的聲音說道。
他對白盛忻的態度從來都是這樣的溫順。
就像是白盛忻不是讓他殺一個人,而是讓他給他摘一朵花一樣。
於是樓諫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手離他越來越近,氧氣管被人生生拔掉……
他睜大眼,從喉嚨裡麵慢慢咳出溫熱的血來。
他怎麼能不恨呢?
他更恨的是——那人哪怕是這個時候也不肯臟了自己的手。
男人叫鄔合。
如果說上輩子的殷刃是白盛忻半路撿回來養在身邊的狗,鄔合就是白盛忻身邊最毒的那條蛇,最好用的那把刀。
從殷刃和白盛忻認識開始,對方就跟在白盛忻身邊,從來都不曾分開過。
很多白盛忻不肯做的事情他都做,樓諫偶爾都會懷疑,他對於白盛忻的是真正的情人之間的愛嗎?還是一種近乎已經成為信徒一樣的虔誠的信仰。
——重生回來的樓諫現在明白了。
原來在七歲那年的時候,白盛忻在火場裡麵救出了鄔合的命,從此他就將他的命賣給了一個惡魔。
這一個歌舞結束了,白盛忻又站上台來,身邊跟著的還是陸明景。
燈光亮起,他們言笑晏晏,交談甚歡。
多麼般配的一對玉人啊。
多麼讓人羨慕。
光亮起的時候,樓諫看見男人的眼睛垂了下去,有一點冷冷殘忍的光最後閃過。
鄔合的手輕輕下意識地摸上了腰間。
“哎,你喜歡他吧?剛剛那個台上的主持人。”
樓諫揚起唇來。
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驟然之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甚至於控製不住地想要發笑,原來如此啊。
他心想。
……原來如此!
多麼淺顯的道理,怎麼他上一輩子就是死活沒弄明白?
“真可惜。”
樓諫低聲惡劣地笑,周圍亂得過分,但是他知道鄔合能夠聽見他的話。
“到底,站在他身邊的人那個不是你。”
鄔合皺了皺眉,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是在考慮著自己是否認識他。
“你之前從沒見過我。我隻
() 是一個路人而已(),隻是多嘴又心善?()_[((),見不得世間善人受苦,惡人享福,所以一定要來說上兩句公道話。”
樓諫晃了晃手指。
——他實在是很想要笑,因為他如今才明白。
原來上輩子他的死,不僅僅是因為白盛忻。
……對著他們之間的這種畸形的關係十分不滿的,不止他一個。
他的死也隻是一切剛開始的導火索而已。
真好笑,白盛忻竟然還自以為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聰明人。
能夠將所有人都掌握在手中,布局下子,運籌帷幄。
可善泅者死於水,善戰者死於兵,到頭來誰也躲不掉。
他又何苦費儘心思,要去報複白盛忻?
各人都有各人的劫,白盛忻的劫數,這不是就在眼前嗎?
“你到底,要說什麼?”
鄔合的眉頭中間形成了一個深深川字。
樓諫又仔細地看了他一眼,心裡驟然暢快了起來。
“沒事。”
他當然不恨鄔合。
畢竟一把沒有感情的刀有什麼值得人恨的呢?
“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他輕快地笑著說完,轉身就從黑暗的長廊裡麵走了出去。
這長廊實在是太長,於是他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在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
門口的小姑娘看見沒人了,正偷偷在桌子下麵嗑瓜子,看見樓諫出來,倒是還記得他那張好看的臉,和他打招呼。
“哎呀同學,晚會還沒結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樓諫揚唇笑起來,隻覺得這半個月來心裡從來沒有這樣爽利過。
“——我要回家了。”他說。
他大步地往前走去,將手裡拿著的彩色拉花往後隨手一拋。拉花正正好好落到了箱子裡,啪啦一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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