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能對自己,有點對你哥這樣的信心啊?”
“那肯定還是哥你畫的好啊。”
殷刃理所當然地說道,想了想在樓諫的那一株蘭花旁邊加了一隻蝴蝶。
蝴蝶輕盈地抖著翅膀落在纖瘦的蘭花上,露水晶瑩地在葉片上閃爍。
“你要是花,我就要做永遠追著你飛的那隻蝴蝶。”
周圍的人群熙熙攘攘,喧嘩不止。
難得有個不用擔心自己的畫被評價,可以隨意發揮的場合,這群油畫生畫得熱鬨。
你一筆我一筆,什麼山海經裡麵的異獸都要畫出來了。
殷刃看沒人注意,就悄悄低下頭,輕輕顫顫地捏了一下他哥的指尖。
就像是一隻蝴蝶尋覓許久,終於輕輕落在一朵山間盛放的幽蘭上。
“哎,兩位大佬——”
班長這個時候從人群中擠出來,殷刃的手立刻放開了,抬起頭來。
() “我在統計今晚上的燒烤聚餐,去不去?”
殷刃將眼神拋給他哥,樓諫倒是無所謂。
“去唄,難得大家一起熱鬨。”
“行,那我就給你們兩個記上了啊!”
班長又要從人群裡麵擠出來,臨走之前卻在樓諫的脖子上麵看了一眼,用手衝著他比劃了一下。
“大佬你脖子上麵,是不是有塊顏料啊?”
他倒是真的沒有向著其他的地方去想。
畢竟他們這群臭畫畫的,比起有對象,還是到處亂蹭的顏料可能性更大一點。
“啊。”
樓諫若無其事地伸手摸了摸,摸到一個輕輕陷進去的咬痕。
“是顏料,等我一會就擦掉,謝謝提醒了哈。”
“沒事!”
班長衝他們揮揮手,轉身走了。
殷刃站在一邊全程聽完,心裡有點壞勁兒上來,就輕笑了一聲。
“顏料?”
“你這顏料……能擦掉嗎哥?”
他聲音並不是很大,卻也沒有避著人。
樓諫皺眉瞪了他一眼,因著周圍人多沒發作,心想回去就該給小狗崽子上上規矩了。
——他看他這幾天真的是要倒反天罡。
晚飯的燒烤全班的人幾乎都來了,要了七八張桌子分開坐了。
樓諫覺得什麼地方的燒烤味道都是差不多,重點吃的就是一個氛圍。
火-辣辣的烤串往火上麵一丟,煙霧升起來,帶著辣椒的烤肉香氣猛然炸開,眼中被嗆得有點留下淚來。
啤酒瓶子丁零當啷地響著,冰涼的酒水灌下肚去,又帶著氣泡從嗝裡麵冒出來。
很暢快很直接的爽感。
人群亂嚷嚷地吵,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借著酒意告白,有人在低聲地哭,有人被同桌人講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
人生百態儘數都在這一桌上,過得好,過得慘,都無所謂。
大家都是人。
隻要是人就都是要吃飯的。
這是他們在這座小城裡麵呆的最後一晚了,明天就要啟程回靈都了。
殷刃坐在樓諫身邊,試著喝了一點冰啤酒。
這還是小孩兒第一次喝酒,剛下口的時候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但是沒吐,堅持咽了下去。
樓諫從串子上麵給他擼雞翅,放到盤子裡麵等著放涼了吃。
“好喝嗎?”
殷刃吐了吐舌頭,將頭靠在他肩膀上。
“不好喝——居然是苦的。”
“嗯,不喜歡喝咱以後就不喝,嘗嘗味兒就行了。”
樓諫拿起他剛剛喝過的那罐,抬到唇邊自己連著喝了幾口。
殷刃撲到他懷裡,看著他的喉結上上下下地滾,覺得他哥好帥啊。
怎麼喝個酒都這麼帥。
“舌頭還疼不疼了?”
“不疼了。”
殷刃說,這個時候又顯得乖得不行了。
“疼也活該!都是你自找的——”
樓諫斜他一眼,爽快地擦了下嘴唇,他的臉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浮現出一點淡淡的暈紅。
從他的身上傳來一點酒精的味道。
殷刃的心突然就一下子穩了下來,像是終於靠岸的帆船。
他靠在他哥的背後,閉上了眼睛,聽見遠遠的地方有人在唱情歌。
是有人在告白呀。
年輕人就是壓抑不住自己滿腔的愛意,總是想著,要是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聲地說出來。
就要想著永永遠遠地,一生一世永遠都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像是那種言情裡麵的主角,或者是童話裡麵的公主和王子一樣。
——隻要答應了就好了。
隻要在一起就好了,就可以永遠永遠幸福下去了。
“張雪!”男生遠遠地大聲地喊。“我喜歡你,請和我在一起吧!”
周圍是滿滿地“在一起”的起哄的聲音。
殷刃閉上眼睛,額頭抵在他哥的背上,不知道怎麼就有點想哭。
他就真的哭了。
眼淚細細地連成一條線,從他的眼角滾下來,濕了他額前散亂的鬢發,打濕了樓諫背後的襯衫。
“又怎麼了?”
樓諫隻覺得背後一熱,往後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濕漉漉的眼淚。
“沒,沒事……”
殷刃匆忙地擦著,用胳膊擋著,不讓他哥轉過身來。
“我就是,就是有點太開心了。”
原來人在特彆開心的時候也是會哭的啊,他過去這麼多年來竟從來都不知道——
“那你又哭什麼?”
他聽見他哥的聲音,就沉默了一會。
遠處起哄的聲音更多了,他轉頭看見女生在眾人的簇擁下有些害羞地走了上去,接過了男生手裡麵的那束花。
她看起來好年輕,臉上的笑又是那樣真誠。
在這一刻,她覺得她和自己的同樣年輕的愛人必然會無堅不摧地,像是兩個戰士一樣,戰勝未來生活裡麵的所有苦難和挫折。
——順利地走到結婚的殿堂。
然而,然而……
“哥。”
殷刃的聲音低了下去,趁著他哥看不見,悄悄用他哥的襯衫擦眼淚。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崽……”
樓諫有點無奈,手往後摸索了一下,抓住另一隻冰涼纖瘦的手。
兩人十指交叉,輕輕地晃了兩下。
“我也不知道。”
他的語氣裡麵難得多了點不確定。
“我曾經,被未來騙過很多次……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一些事情。”
“我什麼也保證不了。”
殷刃的手輕輕地抖,他覺得自己又想哭了,幾乎是哀求地說道。
“那求,求你,說一下嘛,哪怕是騙我的也好——我就是想聽!”
“你就說,說,阿刃和小樓會永遠在一起。”
樓諫頓了頓,晃了晃他的手,燈光落在他的眼裡,有些刺眼。
他微微閉了閉眼,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痛起來。
那道左手上的舊傷,似乎又複發了。
……又或者那傷口其實從未愈合過。
“那好,我說。”
樓諫輕聲說,語氣輕得像是在說一個童話的結尾。
“——阿刃和小樓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