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似乎在背著祝融準備些什麼, 本來他是打算跟祝融一起走的,卻提前了。
祝融見蚩尤在妖機上和不知道是誰聊了很久, 然後便同他說了一聲,徑自回魔界去了。
祝融告訴自己,他一點都不好奇, 真的。
南天門還是依舊神光熠熠, 門口遠遠傳出一陣巍峨的音樂, 很是給這天庭之門增添了一抹莊重。
不過這樂聲之中又夾雜著不小的噪音,刺得祝融耳朵一痛。
祝融等了好一會, 才等到姍姍來遲的趙公明,趙公明皮膚上都泛著淺紅色, 一身嶄新無痕的長袍,墨色長發也精心打理過了,一根翹起的頭毛都沒有。
祝融看了片刻, 忍不住道:“瘟君......你這是去相親??”
趙公明渾身一僵, 強扯出一個笑容來, 瓷白的牙齒整齊又好看。
“祝融神說笑了......我是擔心儀容不佳的話, 去到魔界會給天庭丟臉。”
祝融點點頭,露出一個不必解釋他都懂的神情。
要見女孩子, 總該好好打扮一下的。
其實不用找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今日是持國天王多羅吒值守南天門, 他懷抱琵琶, 靠在南天門邊忘我的彈奏著, 他其實一直都有一個音樂夢想, 覺得自己是個被當天王耽誤了的音樂家。
見著祝融了, 多羅吒眼神一下燃了起來,幾乎是癡癡的湊到了祝融麵前,恭敬道:“祝融神,聽聞今日您要下界,小神特意同彆人換的班過來見您,您能不能教我.....”
“彈奏一曲?!”
祝融差點被多羅吒的熱情嚇到,看著多羅吒手裡的琵琶,輕咳一聲,道:“其實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想讓持國天王行個方便。”
多羅吒偏過腦袋,有些疑惑的看著祝融:“祝融神想下界直去便可,玉帝已經下過旨了,誰都不能阻你。”
祝融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是瘟神趙公明,他此次有事要隨我下界,過不了多久便會回來,所以.....”
等多羅吒順著祝融的目光扭過頭去,看見的就是站在遠處一動不動的趙公明。
趙公明禮貌的一笑,作揖道:“有勞持國天王通融。”
趙公明雖然官職低得不行,為人做派卻不卑不亢,一點也沒有唯唯諾諾的氣質,叫人心生好感。
多羅吒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祝融神哪裡的話,您要是有所求,儘管同小神說便是!”
“您看,小神這個琵琶......”
祝融長手一揮,接過了多羅吒的寶貝琵琶,指尖馬上飛速的彈挑著琴弦,不一會,樂音渾厚如隔窗悶雷,急切又如雨打芭蕉,將多羅吒的心都聽得揪起了。
“你彈琵琶時,彈弦力度一定要適中,不可用力過猛。”
多羅吒如癡如醉的回道:“可是小神控製不住我自己啊!”
“控製不住也得控製住!你彈得太重了,弦已經快斷了。”
“指甲撞擊弦的力度太大,就會產生噪音。”
多羅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祝融便將琵琶重新還到他手中,道:“你再試試,輕一點。”
多羅吒粗壯的指頭摸到琴弦上,小心試探了片刻,然後猛的掃了下去。
“錚!”的一聲,三個人的耳朵都差點震聾。
多羅吒以前彈琴時都是為了用琴音殺人的,現在想改行搞音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祝融頭很疼,為難的看著多羅吒說:“.......我覺得你還是先練習一下怎麼控製手指的力度吧。”
多羅吒哭喪著臉問:“該怎麼練習呢?”
祝融想了想,“比如用手去捧豆腐,什麼時候你能完整的把一塊豆腐在手心上拿放自如了,就可以了。”
多羅吒聽得兩眼發黑,感覺自己往後的生活都要在豆腐裡度過了。
祝融就在這時趕忙帶著趙公明直接溜了,未免等會繼續被纏上。
趙公明在路上笑著說:“祝融神的脾氣果然很好,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祝融笑了笑,也沒搭話。
到魔界入口了,祝融才發現這裡好像完全被翻新過一般,原來隻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簡陋石碑,現在卻變成了一整個玉柱撐起來的入口。
上頭還用了赤紅色的金墨寫著“魔界”兩個大字。
蚩尤正站在一群妖魔簇擁的中心,麵色沉靜的聽後卿說著什麼,他青年一般的眉眼深邃如畫,身上玉環鋃鐺,在一群穿著或暴露或有補丁的妖魔中間,一界之主的氣勢擋也擋不住。
祝融和他一對視,發現蚩尤高冷的嘴角勾了起來,馬上移開了眼,一扭頭,被一個人摟住了。
“哥哥?!”
祝融沒想到赤鬆子他們已經回魔界來了,心裡愉快極了,仿佛這些天的疲倦全都一掃而空,差點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他哥。
高嶺之花赤鬆子摸了摸祝融的頭,發現對方頭發都長長了許多,眼裡也流露出一抹溫和出來,“怎麼這麼晚才到?”
“剛剛在南天門耽誤了會功夫,這位是便是瘟神趙公明,特來魔界見瘟鬼的。”
赤鬆子一聽說趙公明是來找瘟鬼的,神色突然複雜了一些。
後卿住的地方不像魔宮那樣清淨,這幾天他住到後卿那,夜夜都在瘟鬼的哭聲裡入眠。
好幾次後卿想同他親近,都會被瘟鬼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震得嚇到。
赤鬆子以為她就是活活哭死變成鬼的,後來才知道她竟然是瘟鬼。
讓一個姑娘家夜夜哭成這樣,赤鬆子對趙公明也沒太多好感了。
趙公明直覺認為赤鬆子看他的目光好像略有不滿,不過抬頭打量時發現赤鬆子仙君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冷淡模樣,就打消了剛剛的想法。
趙公明笑著同赤鬆子問候:“赤鬆子仙君在下界可還習慣?”
“不習慣。”赤鬆子就是這麼的直白,一點也不遮掩,直截了當道:“瘟鬼夜夜哭泣,魔界不得安寧,你若是特地為她而來,還不快去見她?”
趙公明一愣,也沒計較赤鬆子這樣不善的語氣,問道:“她在哪?”
“在那。”祝融已經看見瘟鬼怯生生的身影了,像團若隱若現的黑霧似的,隻敢藏在眾妖後頭打望。
祝融食指輕輕一指,就見那團黑霧猛地顏色一深,好像要準備逃跑似的。
祝融馬上道:“你快去吧,彆讓她躲起來了。”
趙公明點點頭,手中緊緊攥著凡人的運氣簿,手心都出汗了。
魔界的街道上,這裡原本都隻是一片滾燙的廢墟,然而現在滿街掛滿了五彩繽紛的花燈,磚石縫隙之中也長滿了鮮紅色的曼陀羅,每一朵的花心都含著一小簇無間業火,在猩紅的月色下搖晃著。
真是一副奇異的美景。
趙公明追著瘟鬼跑了一段,來往都是奇裝異服的妖魔,有的直接是原身形態,一波又一波的妖精從另一頭彙湧而來,不少都是想去接祝融的。
這裡瞬間擁擠如潮,連條可跑得通暢的縫隙都沒有,趙公明清瘦的身體都被擠得踉蹌了。
然而就在他快被擠出妖群之外時,突然一團黑色的身影停在了他的麵前。
妖群就好像被礁石分開的水流,徑自從她兩側離開了。
她靜靜地站在他麵前,向他伸出了一隻彌漫著黑氣的小手。
趙公明猶豫了半晌,還是抓住了她,怔愣道:“阿芙?”
這名字一喊完,後麵的話又堵在了嗓口,半點聲音都沒有了。
麵前的影子原本隻有模糊的一點輪廓,在趙公明喊出了她的名字以後,她的身姿才漸漸清晰起來。
她滿身黑裙,從脖子遮到了腳底,腰側懸著一柄短刀,身後背著一頂帷帽冪籬,黑色的皂紗輕輕揚起,發絲的黑襯得她肌膚慘白。
這麵容實在太過熟悉,趙公明在她的眼神之下竟然生出心驚的感覺。
他已經做了神仙,要是思凡的話,當初做凡人的時候就該思了,不應該等到現在位列仙班才來動凡心。
所以他不能有私情暗想,不能。
瘟鬼已經太久沒有聽過自己的名字了,除了趙公明外,現在已經沒有人還知道她叫什麼了,所以她的容貌,她的身形,也在時間的侵蝕下變得模糊不堪,就快成了散沙,消失在這蒼茫的世間。
瘟鬼看了他好久,那雙無神的眼裡才有了聚焦,隻是她仍然很不爭氣,話還沒說,眼淚卻掉下來了。
“趙公明,趙公明!你終於原諒我了!”
一種致命的感受在趙公明心底翻湧而起,那曾經熟悉的容顏就在眼前,他不由道:“我從未怪過你。”
“你在青城山拜的是張天師的金身,那不是我。”
瘟鬼身子還是立得直直的,咬著唇道:“可是你怎麼一次也不來下凡看我,你要是再來晚一點,連我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了。”
趙公明瞥她一眼,忽地苦笑起來,他拿出袖子裡的運氣簿,朝瘟鬼道:“你看,我太忙了,連到這來也不得閒,怎去尋你?”
“都是借口!”瘟鬼咬牙撐了又撐,站在原地不敢往趙公明靠近一步,生怕這隻是個夢境。
她是想好好道歉來著,可是心裡的委屈止也止不住,弄得她也沒個好態度了。
趙公明見她神色之間雖有委屈,但卻不是真的生氣,頓時一笑,“現在人也見著了,你也知道我未曾怨過你,算是皆大歡喜了。”
瘟鬼問道:“你又要走了??”
趙公明為難的看著她:“我......”
“你可不可以,多待一會。”瘟鬼站在穿梭往來的群妖中,定定看他,到處都是豔麗的妖精,隻有她一身沉重的黑,如此格格不入。
她的衣服單薄得很,隻有那頂帷帽大得不行,眼神亮晶晶的,“我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說!”
趙公明臉突然紅了一下,咳嗽一聲,將自己的天機拿了出來,無奈道:“你加我的天機吧,有什麼就在天機上說。”
他說到一半,忽然發現瘟鬼望著他笑,一瞬間尷尬起來,脖子都紅了。
瘟鬼笑著搖頭,“我沒有妖機。”
她是現在唯一不用妖機的妖魔了,她隻想等趙公明來見她,其他的她也沒有心思去學去用。
正在趙公明左右為難之際,祝融突然拍他肩膀一下,他旁邊是麵若冰霜的赤鬆子。
祝融道:“瘟君不必猶豫了,可以多留幾日,待把她度去投胎了再走也不遲。”
趙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