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旖旎疏星(2 / 2)

從下車的那一刻起,攝影已經開始,鏡頭追著虞嬋一路向前。

虞嬋望向眼前中中熟悉的景致,心裡雀躍又懷念,情不自禁加快腳步。

自她畢業後,這裡又翻修了幾次。花壇是新添的,觀藝樓的漆色也從灰撲撲的白換成了亮麗的明黃。

主持人明琅走在虞嬋身旁,為活躍節目氣氛,不時朝她搭幾句話,虞嬋禮貌地一一作出回應。

樓前站著幾個穿著珍珠粉色舞裙的小女孩,正在練習零散的舞步。她們都梳著利落的高盤發,露出稚嫩而優美的頭頸線條。

虞嬋遙遙望向她們,就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她朝桃桃勾了勾手,桃桃連忙打開隨身帶的大包,裡麵裝滿了各式各樣和芭蕾相關的零碎小物件。亮晶晶的發飾、湖藍色的緞帶、黑天鵝形狀的棒棒糖、小小的芭蕾舞鞋……

虞嬋走到女孩們麵前,離她最近的小姑娘聽見動靜回過頭,猛地看見烏壓壓一大群人,嚇了一跳。

虞嬋蹲下來和她聊天:“你的Saute練得真好。我叫虞嬋,你叫什麼名字呀?”

Saute是個經典的芭蕾動作,但要想做得漂亮,還是很考驗功底的。

“虞姐姐好。”小姑娘奶聲奶氣地和她打招呼,稚嫩麵孔流露出自矜神色,“我叫謝蘭,一直在珍珠班裡跟孔老師學舞,隻要是學過的動作,都練得很熟。”

她的確是幾個小姑娘裡資質最好的,身體比例上佳,動作也輕盈有力,長相秀氣又上鏡,攝影大哥忍不住多給了幾個鏡頭。

“你也是孔老師的學生呀?”

虞嬋眸間暈開喜色,眉眼彎彎,笑了起來。

謝蘭情不自禁看呆了——怎麼會有這麼優雅美好的姐姐,比整個學校所有的老師都更有芭蕾範兒。不施粉黛卻美得毫無瑕疵,那頭微卷的長發隨意披在肩上,卻能比頭戴鑽石頭冠的舞者更豔光四射。

她支吾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虞嬋還在等她回話,不由自主垂下頭,聲音小了幾分:“以前是。”

“現在不是了嗎?”虞嬋追問了一句。

孔老師是全校最有資曆的啟蒙老師,隻要她還在這裡工作,就一定不會錯過謝蘭這樣的好苗子。

“姐姐,你不知道嗎?”

謝蘭抬起頭,清透如黑水晶的瞳仁上覆起一層水霧:“孔老師去年生了重病,辭職出國找她兒子去了。”

虞嬋驟然一懵,哀傷之情蔓上眉梢。

看到她那副表情,明琅一瞬間心裡有些不忍。

但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工作為先,朝攝影打了個手勢,攝影會意地給了虞嬋一個大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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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藝樓有五層,低樓層的練舞房屬於更小的孩子們,一樓是非專業的啟蒙教室,二樓及以上是專業組。樓層越高,對應的學生的年齡也就越大。

虞嬋一層層往上走,送空了包裡的禮物,來到頂樓。

五樓是十四五歲學生的高級專業班,大部分是女孩子,也有一成左右的男孩,在練舞房裡自由練習。

虞嬋遠遠看了看,沒進去。自從得知孔老師的事情,她就有些悶悶不樂,不想多走動。

她在這裡的所有回憶,幾乎都和孔老師有關,於是一次次陷入觸景生情。

明琅自己四下逛了逛,走進一間空休息室,被一個女孩吸引了注意力。

她朝牆壁盤腿坐著,麵前擺著剪刀、裁刀、彈力帶、緞帶和針線盒,正在拆一雙嶄新的足尖鞋。

她用裁刀將鞋底劃開,撕出鞋板剪掉一半,再將其他地方縫合回去。其間反複將腳穿進鞋子,做更進一步的微調。

明琅有點費解,跑去問虞嬋:“她在乾什麼?”

“哦,這個啊。”虞嬋跟過去看了一眼,“這個是比較高階的做法。她在處理足尖鞋,讓鞋子更合腳。我以前在皇舞的時候,每周也得剪個十雙八雙的。”

虞嬋邊說,邊朝那女孩走去,和明琅解釋道:“她最近應該有一個比較專業的比賽要參加,可能是下月初舉辦的天鵝杯,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緊張,我去陪她聊幾句。”

結果女孩一眼認出了虞嬋,顫抖著討要了一張合照和一枚扣子,說是要貼身戴著,當做護身符。

虞嬋一一答應,還慷慨地附贈了一個擁抱。

拍攝持續了一個小時後,節目組進入十五分鐘休息時間。

工作人員們放下沉重的器材,湧出狹小的休息室,上洗手間、抽煙、透氣。

明琅在休息室外轉了一圈,忍不住又往回走,想和虞嬋聊聊天。

昨晚他到了《舞可匹敵》的拍攝現場,才知道原來她不去。他一整晚都有些在意,就像學生時代暗戀的女孩悄無聲息請了假,讓他心裡沒著沒落的。

他透過窗戶往休息室裡看。

虞嬋正縮在沙發角落裡,把自己的手機屏幕保護得嚴嚴實實,和彆人打字聊天。

她依舊是那副鬱鬱寡歡的神情,可表情裡似乎還有些彆的什麼,明琅從未見過的柔軟情緒。

她聚精會神盯著屏幕,哀婉之情一點點褪下去,眉心越來越舒展,眸光也越來越亮,像漫山遍野桃花盛開。

就在那一刻,明琅忽然明白,她已經遇見了一個最為特彆的人。

相比之下,自己隻是無關人士,閒雜人等。

他心裡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像列車開進寒冷而幽深的山洞,疏曠的氣流裡,回蕩著嗚咽般的漫長鳴聲。

得知孔老師已經離校,師長拜訪環節便臨時換成了一位主任。對話的主題主要是借虞嬋的身份,宣傳明城的藝術風貌。

隨著交談結束,節目也走到尾聲。

“夕陽下,明城少兒芭蕾學校被染上一層金光,這裡是無數學子夢想的搖籃,也是芭蕾舞蹈家虞嬋登上藝術殿堂的最初一站。通過今天的采訪,我們有理由相信,明城舞蹈藝術的明天會更加輝煌。”

窗前的明琅對著鏡頭做總結陳詞,而虞嬋已經完成了所有任務,打算收工告退。

可在她離開辦公室前,卻忽然被一張辦公桌吸引了注意力。

“劉主任。”虞嬋問道,“請問這是誰的桌子?”

劉主任端著保溫杯投來一個眼神,笑了:“那是老孔的辦公位,她人雖然走了,不少學生卻還都想著她,那桌子也就一直空著。”

那桌子是很傳統的製式,上麵還壓著塊玻璃板,玻璃板下整整齊齊地壓著不少獎狀。

劉主任走到虞嬋身邊:“老孔走了以後,她的學生想她,自己得了什麼獎狀,都複印一份壓在這。”

虞嬋眼眶一熱,忽然想起什麼,從桃桃那裡拿回大包,翻來翻去,在夾層裡翻出一張在皇舞登台時的舊照。

“我能也壓一張照片在這裡嗎?”虞嬋輕聲問劉主任,“我也是孔老師的學生。這麼多年沒回來,也有好多好消息想告訴孔老師。”

“可以啊。”

於是虞嬋抬起沉重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板子下麵,怕碰亂了那一張張平整的獎狀。

可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獎狀下麵,還有一個東西。

那是小半張裁過的報紙,被精心地在表麵貼了一層玻璃膠,這麼多年也沒枯黃破損。

報紙貼在一張白色的紙板上,標題是“我國芭蕾舞蹈藝術家首次登上皇舞劇院舞台”,附圖是她捧花謝幕的模樣。

翻過來,紙板背麵寫著:xxxx年6月4日,孔清。

虞嬋沒忍住,一大顆眼淚滴在玻璃板上。

她小心地將自己的照片放在那小半張報紙的旁邊,將玻璃板蓋回去,慢慢地在桌子上壓好。

夕陽裡,廣場中心的天使雕塑被鍍上一層溫潤的金光。她最初見到孔老師的時候,還沒那座雕塑的底座高。

“你想學芭蕾?我可是很嚴厲的。”

三十七歲的孔清站在四歲的虞嬋麵前,幫她把亂蓬蓬的頭發一點一點盤起來,綁上粉色的蝴蝶結。

斯人已矣,歲月流金。

玻璃板下,嶄新的彩色照片和有些年頭的黑白剪報,靜靜地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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