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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淅瀝不停。
整片藝術園區被雨水浸透, 冷清又寂靜。
園區一角的一家whisky bar在深夜營業,裝修複古懷舊,燈光昏暗不明, 舒緩的音樂在這個隱蔽空間裡悠然回響。
些許是下雨和工作日的關係,店裡隻有三三兩兩的客人。
薄敘不是第一次來這兒,前幾年,這邊舊樓翻新, 改造成藝術園區後, 他和他的朋友來這家小酒吧坐過。
當時他的朋友打趣,以前他在這兒做競賽題目,現在坐在這兒喝酒。
是的,這裡就是他高二那年, 參加數學競賽的地方。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
梁沉把見麵地點選在這, 或許也有另一種意思。
薄敘和梁沉坐在角落的位置,一張沉木長桌隔在他們中間,兩杯以威士忌打底的雞尾酒擺在桌上。
許久沒有人動杯,雞尾酒玻璃杯的杯壁覆上一層冰冷的模糊水霧。
他們都處在暗調光的陰影處, 都看不清彼此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梁沉開口, 問薄敘:“為什麼是你?”
他們之間似乎不需要什麼開場白, 也可以直接省略開場白。
一句為“為什麼是你”,直接將話題引入今晚見麵的目的。
他似乎是一直沒想明白,重複一遍, 是在問薄敘, 也是在問他自己。
“為什麼跟桑枝結婚的人,是你?”
薄敘神色未動,線條流暢的臉部輪廓隱在暗色之中, 沒有出聲,沒有回答。
梁沉待人接物從來都沒有攻擊性,今晚,大概也隻是想給自己要一個答案。
他自嘲般露出個笑,說道:“高中三年,每一次考試,我都沒贏過你。包括市裡的競賽,最後的高考,我都輸你一截。我挺認命的,先天優勢和後天努力,原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線。就算我拚了命的想跟你比,結果也都是我輸。”
“但是,我從沒想到,我連我喜歡的人,都輸給你。”
薄敘平靜冷淡的眉間顯露半分情緒,薄唇輕動,像在糾正什麼:“你和她已經分手很久了。”
分手四年,他哪有什麼資格再談喜歡不喜歡,也沒資格談輸贏。
梁沉笑得無力,點點頭:“對,分手很久了。”
“你不用覺得你輸給我,你是自己放棄。當時是你和她提的分手。”
薄敘的每個字都很冷淡,很清醒,他和梁沉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陌生,就算是大學同寢的那半年,他們都沒有像其他宿舍的室友一般親近,更沒處成朋友。
也許是因為高中三年他們沒有明說的暗自較勁,也許是因為彼此性格,也許,是因為桑枝的存在。
薄敘對待梁沉,永遠都是禮貌,客氣,且疏離。
有句話,薄敘沒有講出來。
他想說,既然已經分手,梁沉就不必再出現在桑枝的生活裡。
他們始終是體麵且理智的,薄敘覺得,他不用明說,梁沉應該明白。
梁沉確實是明白的,停了一會後,說:“你放心,我沒有糾纏的意思。當時我媽逼我分手,我自私地希望桑枝多等我幾年,她說她不願意。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了。”
薄敘靜靜看著梁沉現在眼底流露的悲傷無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桑枝被突然分手的痛苦。
他為桑枝不值。
當時的桑枝,一個人站在雨裡,哭得那麼傷心,她的每一滴眼淚,都流在他的心上。
薄敘沉著聲,問梁沉:“既然你說你這麼喜歡她,那麼當時,為什麼不能頂住壓力?”
他不明白,梁沉為什麼第一個放棄的就是桑枝,為什麼總將桑枝一個人留下,又為什麼,要讓桑枝掉眼淚。
明明一開始就占據了先機,為什麼得到了又不珍惜。
梁沉答不出來,表情壓抑又疲憊,他不想當著薄敘的麵承認自己的懦弱,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短暫的安靜。
玻璃杯重新被放到沉木桌麵後,梁沉一直沒鬆手。
他像是在回想什麼,過了會,抬眸望著對麵的薄敘,語氣篤定:“你應該,很早之前,就喜歡她了吧。”
聞言,薄敘眼皮輕掀,與梁沉對視著,黑沉的眼底不透情緒,下頜線微繃。
“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會想,為什麼你們會結婚,為什麼那個人是你。也許四年前,在我介紹你們認識之前,你們應該就已經見過了。她說沒在宿舍見過你,但是她拿的是你的雨傘。”
“高二的數學競賽,她在這裡弄丟了她的校牌。我幫她找的時候,碰到過你。我好像問過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校牌。你當時說沒有。”
“是你撿走了,對嗎?”
當年的競賽樓,就在他們現在所坐的地方。
海德高中的每個校牌,上麵都印了學生照片和姓名班級,沒有人會把校牌撿走。
競賽樓地方不大,桑枝也沒去過哪裡,就那麼一小塊區域,怎麼會找不到一個校牌。
當時梁沉幫她找了一圈,找到最後,恰好碰上薄敘。
有些事情在那個時候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反而是幾年後的現在,重新回想,就會覺得一切有跡可循。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能聯係起來。
梁沉覺得自己也是挺遲鈍的,他和薄敘同校三年,大學同寢半年,卻從來沒有發覺原來薄敘一直在喜歡桑枝。
薄敘沉默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高二那年的夏天,他和梁沉一起代表海德高中參加市裡的數學競賽。
在大樓底下,他看到了桑枝和她的朋友。
桑枝穿著她自己改良過的海德校服,藏藍色的百褶裙擺隨她揮手打招呼的動作而微微晃動。
他看到她隔著很遠的距離,為即將走上樓梯的梁沉加油呐喊。
她笑得那麼璨爛,眼尾彎彎,他的勝負欲在那個時候被嫉妒裹挾著,達到巔峰。
那次他得了第一。
但是他喜歡的女孩,仍然沒有多看他一眼。
離開的時候,在一樓拐角,薄敘撿到了桑枝的校牌。
藍色背景的證件照,在校牌上縮小成一個小小的方形,她的臉模糊失真。
那是她的照片,也許是他能擁有的唯一一張照片,他生出私心,不願歸還。
所以當碰上梁沉,被詢問是否看到一個校牌的時候,薄敘撒謊說沒有看到。
他的手指收攏,握緊校牌,少年的心跳藏在胸腔裡,心虛,私心,都藏得嚴嚴實實。
就如同這些年,他對桑枝的喜歡。
沒想到,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的人,是梁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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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來。
臥室沒有開燈,很暗,寂靜深夜,雨水震顫玻璃窗子的聲音格外明顯。
雨好像在越下越大。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隱隱感覺到什麼,從被子裡伸手,開了床頭櫃上的台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