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瀝,空氣潮濕黏稠。
醫院裡彌漫的消毒水味道密集湧入鼻腔,刺激桑枝的心臟。
她找到住院部大樓,乘電梯到達十二層,在VIP病房見到了吃過藥剛剛入睡的桑瀚明。
時間再往前追溯,上一次桑枝和桑瀚明視頻的時候,視頻裡的爸爸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怎麼就短短一兩個月,記憶裡健康強健的人就這樣虛弱乾瘦的躺在病床上了?
桑枝很不明白,站在病床前說不出話,眼圈一陣發紅。
請的護工已經下班,此刻病房裡隻有蘇綺貞在照看。
母女倆時隔兩年碰上麵,蘇綺貞猶豫一番,先出聲,有點安慰的意思:“你爸沒事,心臟方麵的老問題,已經動過手術了。”
聽見蘇綺貞的聲音,桑枝稍稍回神,掀起眼皮,目光從病床轉移到一旁的蘇綺貞臉上。
她直直看著蘇綺貞,病房霎時重新靜下來,冷白的日光燈不帶任何溫度,同窗戶外的雨水一起,敲打著兩人的心。
蘇綺貞怕桑枝太擔心,就揀了點輕鬆的話說:“對了,你怎麼突然回國了?張嫂來電話說你回來了的時候,你爸剛好睡了,他要是知道你回來,肯定很開心——”
“為什麼不告訴我?”桑枝沒有聽蘇綺貞說什麼,紅著眼睛質問她:“動手術這麼大的事你們為什麼瞞著我?”
桑枝冰冷責問的語氣讓蘇綺貞忍不住顫了一顫,她在桑枝麵前永遠是愧疚慚愧的姿態,柔柔弱弱,沒有一點母親的強勢。
“你爸怕你擔心。”蘇綺貞眼眶濕潤著,說:“你看你爸現在不是也沒事麼。”
“他都躺在這了還說沒事?”
桑枝氣急上頭,蘇綺貞的眼淚讓她覺得好虛偽。
當初她不要丈夫不要孩子,現在還會為被她拋棄過的丈夫流眼淚?為什麼要在這裡裝夫妻情深?
“收起你的眼淚,我爸還沒死呢,你不用哭。”
其實話說出來的時候,桑枝就後悔了。
看著蘇綺貞顫動震驚又滿是受傷的表情,她低下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桑瀚明,扭頭離開。
她知道的,她不該那樣說話。
但是她就是很急,很氣。
那種知道爸爸在住院的慌亂無措,還有擔心失去爸爸的恐懼,還深深縈繞在她心底。
她哪有什麼資格責怪蘇綺貞,她應該責怪她自己。
為什麼她爸爸身體不舒服,她從來都不知道。
桑枝
心緒好亂,不知道怎麼麵對蘇綺貞,徑直離開病房。
她們的母女關係永遠都這麼彆扭。
她對蘇綺貞總是苛責的態度,沒有什麼好臉色,說不了幾句話就頂嘴吵架。
這麼多年過去,她始終沒學會原諒自己的媽媽,也沒學會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這一層的住院區並不大,但是桑枝還是迷了路,繞了一圈,才找到電梯口。
兩架電梯,一個上,一個下,電梯上麵的紅色數字不斷跳動。
叮咚一聲。
往下的電梯先到這一層。
電梯門打開,桑枝低著頭,走進去,抬起手臂按了一個“1”。
電梯裡麵冷白白的燈光映襯著她情緒低落的臉,電梯門緩慢關上的時候,旁邊另一架電梯也到達這層樓。
電梯門打開,身形高挑的男人單手拎著一個學生書包,另隻手提著一把長柄黑色雨傘,緩步從電梯裡走出來。
寬肩窄腰,霧靄灰的襯衣平整挺闊,裡麵是一件白T,疊加的深淺配色襯出幾分乾淨利落。
一雙自帶幾分銳利的眼睛平靜掃視病區上方懸掛著的指示牌,隨後按著指示牌上方的箭頭,走向醫生辦公室。
私人醫院的值班辦公室,每個醫生單獨一間。
他的目光循著辦公室門口的姓名牌,最後在一間辦公室前停下。
辦公室的門開著。
幾聲指骨輕敲門板的聲音響起。
辦公室裡麵的人聽到聲音,朝門口看過來。
“沒打擾你吧?”
薄敘站在辦公室門口,高挑的身形擋了一半走廊上冰冷的日光燈燈光。
裡麵身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輕微搖頭,視線落在薄敘手裡拎著的學生書包上,問:“你每天忙到半夜,還特意抽空來給你妹妹送書包?”
雨傘倚在門邊上,薄敘拎著書包走進來,散漫說著:“離家出走可以,但是不能不做寒假作業。”
薄一璿是昨天離家出走的,十四五歲的年紀,正叛逆著,跟家人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
好在她去的是表哥家。
聞衡從電腦麵前起身,接過薄敘遞過來的書包,轉身放到後麵的架子上,說著:“她在我家好吃好喝著,你放心。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愛鬨騰點很正常,談戀愛也正常。你們管太多,她確實會煩。這幾天我也會再勸勸她,等她耍完性子就會乖乖回家。”
“沒關係,就讓她在你家多住一段時間。我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三番兩次的去教務處領她。”
聞衡聞言,回頭,挑唇笑著:“我工作就不忙?”
薄敘不置可否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
他是工作做到一半臨時出門,手頭的設計稿還有一大半沒完工,沒太多時間停留。
“過兩天我要出差一趟,回來後我會去接她回家。”
薄敘說著,預備走的時候,聽到聞衡問:“對了,聽說你下個月要去墨爾本
?”
他停步,眼睫微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有出聲。
聞衡:“墨爾本有什麼魔力,能讓你每年去一趟?你大二那年去那邊留學了半年,之後每年都去,你不會是在那邊交了個女朋友吧?”
薄敘做事永遠不多解釋,在家人眼裡他就顯得很神秘,讓人摸不著頭腦。
尤其是近幾年,他總會留出一段時間出國,去的地方還都是同一個國家。
任誰都會好奇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會兒聞衡明著問了,薄敘還是選擇不回答。
“走了。”
他隻對聞衡說了這一句,回頭走向門口,拿起倚在那裡的長柄雨傘,邁步離去。
沒得到答案的聞衡瞧著薄敘的背影,輕輕搖頭,嘖了一聲。
這小子,見了麵,連句哥都沒叫。
-
海城是有雨季的,今年的雨季好像比去年又早了一些。
薄敘停在住院部門口,撐起雨傘,往側邊停車場走。
淅淅瀝瀝的雨水打濕傘麵,順著傘麵垂落,私人醫院的寂靜在這一刻凸顯出來,耳邊隻有細雨聲。
他是徑直往前走的,卻在幾步之後,緩慢停住腳步,微微側頭。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錯了。
住院部四周圍繞著綠意盎然的綠化帶,在夜雨之下,依稀可辨蔥鬱。規律間隔的路燈暗暗發著光,細碎雨水被燈光氤氳著,落下時候,閃亮又晃眼。
目光穿過雨幕,能看到住院部與門診大廳的連廊上,一個女孩在大理石長凳上坐著。
夜風卷挾著雨水湧進來,她好像絲毫沒有察覺。
他隻看得到她半個側身,一身的黑色,白皙筆直的長腿露在短裙外麵,雨絲不斷拂過腿麵皮膚。
她低著頭,和他以往每一次看到的那樣,情緒低落。
耳邊的雨聲驟然轉化成一道刺耳犀利的白噪音,穿透薄敘耳膜,直戳他的心臟。
嗡一聲,心跳加快,血液倒流。
他確信,他真的看到了桑枝。
剛才聞衡問他,為什麼每年都去一趟墨爾本。
原因隻有一個。
因為他想見到桑枝。
自從四年前分彆,他們沒有再見過。
大二那年,薄敘得到了出國交流的名額,沒有任何考慮就申請了墨爾本的學校。
他經常在閒暇時候,去桑枝就讀的學校。
可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大了,即使身在同一個國家,呼吸同一片空氣,甚至去過同一個地方,他們卻都沒有過任何偶遇。
退回到原有的暗戀者位置,薄敘一直不知道他應該再用什麼身份進入桑枝的生活。
沒有合適的時機,也似乎根本沒有機會。
他擔心他的出現,會讓桑枝覺得突兀,他並不確定桑枝是否希望他出現在她生活裡,怕給她造成困擾。
可是他又很迫切的希望命運能眷顧他,能讓他們偶遇一次。
時間就這樣,在他的期盼裡,一天一天消逝。
轉眼就是四年。
此時此刻,薄敘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四年裡什麼都沒變,好像他還留在四年前的江市,那個下雨的春天。
他喜歡的女孩,還是喜歡難過的時候,一個人坐著。
她是什麼時候回國的?
這裡是醫院,她為什麼坐在這裡哭?
許多問題湧上心頭,薄敘握著傘柄的手指不自覺用力,眼眸微斂,心內升起很不好的預感。
急促的心跳開始衝擊著胸腔。
他想上前。
預備邁步往前,又驟然停步。
薄敘看到桑枝用手揉了揉臉,像是擦淚的動作,隨後她從大理石長凳上起來,轉身走回住院部。
連廊儘頭的住院部大廳,燈光明亮,薄薄一層光暈籠罩著她纖瘦的背影,她越走越遠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夢中的晃影。
薄敘撐著傘站立在淅淅夜雨中,喉頭僵硬,呼吸停滯,隔著雨幕一時無法出聲喊出桑枝的名字。
他神思恍惚,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錯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