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周舟下意識低頭去看懷裡這束花。
奶橙色的香檳玫瑰,花瓣柔嫩,色澤鮮妍,散發著幽婉而馥鬱的香氣。
她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六三年,所裡的聯歡晚會。
身邊的年輕人輕描淡寫地指出了朗誦的秘密後,就又低頭看回了紅.寶.書,仿佛那是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他摩梭著略有些粗糙的紙頁,手指纖長,指蓋圓潤,一目十行地看,很快便把書翻過了幾頁。
年輕人的氣勢,總讓周舟感覺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那個年代的人,當然都是筆挺的,即使營養沒有現在這樣好,腰板也永遠挺得筆直,骨子裡透著一股不服輸的精氣神兒。
但年輕人比他們又多了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氣息。
慵懶和筆挺,乍一看是完全對立的兩種氣質,但卻在他的身上奇異地共存著,讓周舟覺得他很有點兒神秘。
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很快就沉浸在新的歌舞節目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大團圓的歌舞節目都唱完了,年輕人的左手摩梭著書頁邊的藍色筆跡,若有所思似地,轉頭,問她:“這個書,你們每個人都會背嗎?”
周舟:“......”
周舟無力地說:“同誌,這可是紅.寶.書。”
她簡直難以想象有人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那個年代,人與人見麵打招呼的時候,總是要引一兩句語錄的話的,就連去商店裡買東西,如果不說上個一句半句,商店根本不願意賣給你。
使用語錄裡的句子,就像是呼吸著空氣那般自然,怎麼會有人不用、不學呢?難道人離開了空氣,還能生存嗎?
然而,年輕人聽到她簡短的回答,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唐突,反而露出了一個思索著的神情,驀地把手裡厚厚的一本小冊子攥緊了:“果然......果然。”
周舟:“......”
周舟想到那時候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由有點好笑。
現在回想起這個人,除了傻,她對他也沒什麼彆的印象了。
白長了那麼高的個子,可惜是個傻的。
之後兩人倒也來往過許多次。
這人俄語爛的出奇,但是英語卻說的很不錯。有一次兩人在西單碰到一位鼻高目深的蘇方代表,他特彆激動,嘰裡咕嚕就說了一長串,她雖然聽不太懂,但總也感覺,若是隻聽那口音,根本想不到是一位華國人在說話。
蘇方代表也怔住了,有點茫然的樣子,很快就挑挑眉,麵上顯出怒氣。
周舟暗道不妙,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就猛地把這個傻大個拽到了自己身後,用流利的俄語與對方交流起來,好說歹說,又反複道歉,總算是掩蓋了那段失禮的事實。
開什麼玩笑,當今世界兩大陣營相互對立,怎麼就有人能傻到這種地步,衝著友邦的
朋友,說敵人的語言?
這麼回想起來,周舟總覺得,舒予期和記憶裡的那個傻大個,似乎有些說不上來的相通之處。
是因為他們都發現了朗誦的秘密?
還是因為......他們都一樣傻?
一想到那個氣質冷淡,眼高於頂的英俊男人有可能也是個傻的,她就莫名有了種將他拉下神壇的惡質快樂。
難道這就是論壇裡常說的,所謂“吃瓜”的樂趣?
但笑歸笑,周舟很快就黯然起來。
舒予期畢竟不是他。
就算同樣發現了這個小秘密,他和傻大個,也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周舟根本難以想象,像舒予期這種趾高氣昂的人,如果去了六十年代,會是怎樣一種雞飛狗跳的鬨劇。
雖然這男人在待人接物上一直表現得禮貌客氣,甚至還曾經因為一個小誤會而親自登門道歉,但無論誰都知道,他的驕傲和矜貴,是早就融進了骨血裡的東西。
舒予期的禮貌更像是一種優雅,根本掩飾不住這人骨子裡不容違逆的氣勢。
周舟默默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傻大個現在怎麼樣了。他原本是物理所的,如今......應該早就成了院士,兒孫滿堂了吧?
他的孫輩肯定想像不出,他們心目中英明神武無所不知的爺爺,在年輕的時候,也曾那麼傻裡傻氣。
周舟想到這裡,不知為什麼,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就連手上拿著的,朱校長親自遞來的一等獎獎狀,也都無法讓她心情雀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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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花,一大束花,一大束玫瑰花!開玩笑,男生給女生花,你TM以為還能有什麼彆的意思?”
顧艾豪邁地將一大杯可樂狠狠砸在餐廳的木桌子上。厚厚的杯底與桌麵相撞,黑色的液體四濺,氣泡翻湧。
劉妍妍咬著吸管,圓圓的臉蛋擱在飲料杯的杯沿上:“而且而且!他專門給謝華獎杯,然後又傾身接過花束遞給舟舟的動作,真的也太甜了吧,我看了能有一百次了。”
顧艾翻了個大白眼:“害,說一千道一萬,這不就是怕獎杯沉了,累著舟舟嘛。嘖嘖嘖,這男人也太會了吧。”
謝華苦笑道:“你們就甜著吧,真的是,本來老子站在一邊安靜如雞,就等著吃瓜,誰知道他會忽然把獎杯遞給我!!”
“我當時真TM叫慌的一批,你們這些隔得遠的不知道,那男人氣場可強了,從他手裡接
東西,完全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我TM感覺自己是個太監,幾乎都要有當場跪謝皇恩的衝動。”
劉妍妍美滋滋地:“哼,這有什麼,不厲害憑什麼和咱們舟舟炒cp。”
演出結束後的慶功宴定在了文華。
他們包下了最大的廳,仗著隔音好,大家都嚷嚷得沒了度。何況明天放假,幾個鬨得瘋的,還提出了想在這兒通宵。每每到這種玩耍混日子的時</p候,13班的好處便體現得淋漓儘致。
不會有家長提著他們耳朵罵為什麼回來這麼晚,相反,每個人都有大把零花錢,即使是在鴿市最頂級酒店的中餐廳裡吃飯,也絲毫不心疼。
周舟已經無力阻攔這群人排山倒海一般的八卦之心,坐在一邊默默喝飲料。
就在她旁邊,顧艾和劉妍妍已經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個gif動圖,畫質糊的一批,但遞過花束時,男人眼角眉梢的那一點溫柔和寵溺意味卻分外清晰。
顧艾用手指戳屏幕:“看看,看看,笑成這樣也真絕了,送五三的時候,真看不出他這麼會啊。”
劉妍妍嗅到新瓜的氣息:“還送五三?!什麼時候的事?”
周舟無奈地看他們一眼,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說:“我去個洗手間。”便出了包間往外走。
顧艾在身後喊:“喂房間裡有洗手間啊!”
周舟充耳不聞。
她隻想出去透口氣,把自己和這滿室的喧鬨徹底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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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房間大門在身後無聲地掩上,走廊裡安靜得驚人。
空氣中彌散著優雅而含蓄的淺淡香氛氣味,華麗的水晶吊燈照著厚重柔軟的波斯地毯,牆壁花紋繁複,一直將人引向長長走道的儘頭。
那兒有一彎半封閉的露台,兩側與通往大堂的旋轉樓梯相連,能俯瞰一層的場景。
旋轉樓梯上的浮雕精致優雅,與豪華的裝潢相呼應,一向是文華的標誌性景觀。
服務生知道6號房來了一群出手相當闊氣的高中生,見她出來,笑著迎上來,禮貌地問:“小姐,您有什麼需要嗎?”
周舟搖了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
她靠在欄杆邊,低頭往一層大堂看去。
酒店的吊頂很高,從這邊看,能清楚地將底下的場景儘收眼底。
來往的都像是商務人士。
不斷有黑色車輛在門口停下,很快便有穿著昂貴西裝或套裙,步伐輕快的客人從旋轉大門處進來,身後跟著推著金色行李架的服務生。
像是誤入了一個異世界。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冷淡,衣飾是如出一轍的考究,就連抬腕看手表角度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在這裡,除了行色匆匆的過客們,似乎少有其他人的存在。
沒有滿臉皺紋的鄰家婆婆,沒有嗜好遛鳥的閒散老大爺,沒有繈褓裡哇哇大哭的嬰兒,沒有咋咋呼呼
的活潑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