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那個執勤的男生:“那個家長呢?”
他幫他指出來:“喏,那邊。”
一個佝僂著背,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
在大雨的天氣,他的存在像牆麵上生長出的一塊黴菌。
即便是何玉與他麵對麵,都不敢認,這人是薑元。
印象中那個開大飯店的薑叔叔,有著爽朗笑聲,大大的嗓門。他總是西裝革履,把頭發梳得油光煥發,常年一副意氣風發,精明乾練的模樣。
他唯一無可奈何的時刻,是遇到他家的掌上明珠。
小公主一掉眼淚,他便慌慌張張,跑過去柔聲細氣地哄:“明珍不哭,想要什麼,爸爸給你買哦。”
從雲端跌進泥地,不外如是。
此刻的他,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
男人擁有一張老去的神色灰暗的臉,看著對麵的來往的路人,他一口一口嘬著香煙。
何玉沒過去問好,他轉頭去了高一四班所在的教學樓。
不同於之前執勤的同學,他清楚知道薑小貞是誰,但仍舊沒能不驚動彆人地把她從教室裡叫出來。
“何玉學長來我們班了!”
人沒到教室,他過來的風聲先到了。
薑小貞在聽到大家提何玉的時候,已有不祥的預感。
預感成真。
他站在教室外,精準地與她對上視線,向她招招手,讓她出來。
孫琴主動把位置讓好,方便薑小貞走。
她隻好出去,頂著一整個班好奇的目光。
何玉在前麵走,薑小貞跟著他。
下了樓,外麵在下雨,她出來急沒帶傘,他撐開自己的遮到她的頭上。
之前對她說了重話,他感到尷尬,以為下一次再和她接觸會是一萬年以後。不想,這個開口的契機會來得這麼快。
何玉意識到:縱使他期待自己做個處事圓滑的人,但他不可能為了不出紕漏,不得罪薑小貞,就徹底避開她的事,逃得遠遠的。
確定附近沒有人會聽到之後,他問她。
“薑叔叔是不是做了什麼傷害你,或者你媽媽的事,所以你不想見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何玉理解,且他會幫她攔住薑元。
不論是現在,還是以後。
“沒有。”
薑小貞縮緊肩膀。
雨幕中,她躲在何玉撐出的這方小小天地之下,依然感覺到冷。
她的聲音幾乎被雨聲吞沒,也可能,她本來就說得很小聲。
“他是個好爸爸。除了生意失敗外,沒有什麼值得苛責的。”
那為什麼……
他問:“可你不想見他?”
她沒看他,直直地往前走:“見吧,都走到這裡了。”
薑元在外麵等了很久,不過見到女兒就好了。
他從何玉的傘下把薑小貞接過來,跟何玉感激地道了謝。
他沒有功夫去認何玉是誰,不過他是誰,也不重要。
何玉站在執勤崗位,目送他們走到校園外。
薑元的傘有點壞了,他拉了拉傘麵,讓沒有扣緊的布料平整一些。胖胖的大隻的薑小貞,被他儘力地護在傘下,不受風吹,不受雨打。
遠遠飄來薑小貞的聲音,語氣中帶著嗔怪。
“叫你走你不走,到我學校裡做什麼?”
薑元解釋:“我不能去你們住的地方,我很快又要走了,想……”
何玉無意去聽二人的對話,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薑小貞登記過了,如果她等下鈴響了才進來,你不要扣她的分。”他跟執勤的同學交代。
同學明白他的意思:“好,那你去後門那邊吧。”
何玉走出幾步,又返回來。
“算了,我呆在這兒,後門那邊沒什麼事了。”
看了眼警衛室的鬨鐘,他說:“還有五分鐘打鈴。等下我把她送到教學樓,她沒帶傘。”
如果張世宇在這兒,聽到何玉的話,他保準又開始嗷嗷叫了。
無事可做,何玉開始走神。
剛才他問薑小貞的問題,她其實沒有明確地回答。
為什麼剛開始,她不願意見薑元?
他覺得奇怪:像她說的一樣,她爸爸是個好爸爸,父女倆的關係,也看上去不錯。
是因為快上課了不想出來?下雨了不想出來?
這樣的答案挺無厘頭的,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是大小姐性子的她會做出的事。
揣測到此為止。
薑小貞不說的話,何玉不會強行要個回答,畢竟那是她的**。
執勤隊做好鈴響後放薑小貞進來的準備。
不想,沒到五分鐘,她已經跟她爸講完話了。
薑小貞跟她爸揮手作彆,踩著鈴響來校的同學趕在最後一刻,成功擠進緩緩關上的校門。
何玉打傘送薑小貞回班級。
有個踩鈴同學也正好是她班上的,他們三個並排走。
“貞子,那個是你爸啊?”
女生跑得氣喘籲籲,這會兒緩過來,覺得剛才那一幕有點怪了。
“班上不都說你爸是大飯店的老板,很有錢。”
“他不是我爸,”薑小貞撒起謊來,氣都不帶喘:“你千萬彆跟彆人說你看到他了。”
“哦,”女生抓抓腦袋:“那他是誰啊?”
“就是那種……”
何玉眼看著薑小貞現場編。
“我爸手下打雜的,幫忙跑腿的人。”
“啊,怪不得,”女生直言不諱:“我就想了,他穿得那麼破破爛爛的,如果真是你爸,那你家得多窮呀。”
“哈哈,不是我爸啦。” 她笑著對女生說。
薑小貞的笑容非常做作。
為什麼她不願意在學校裡見薑元,還有一個更簡單的回答。
因為薑小貞的虛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