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她的父母籌齊了欠的錢,贖回了薑明珍。
十歲的薑明珍,跟著父母居無定所,學校換了一所又一所。不穩定的生活,使她身邊連一個可以講話的朋友都沒有。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找她的父母談話。
“薑明珍太自閉了。”老師說。
從老師的口中,她的爸媽得知了女兒不快樂的校園生活。
學校的同學笑話她醜,打扮窮酸,對於他們的行為薑明珍從不抵抗,反擊。她不跟同學說話,不跟老師說話,每天被父母送進班級後,她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哪也不去,直到放學,她被父母再接回家。
她可以一天在學校不說一句話,甚至不去廁所。
家長會後,爸爸媽媽跟小珍談話。薑明珍對父母說,她想在家,不願意去上學了。
“不上學怎麼行呢?”她的家長不同意。
他們向薑明珍承諾。
“我們會給小珍買最好看的衣服,幫你打扮得最漂亮。”
“我們讓小珍去好的城市讀書,好的學校讀書。好的學校裡全是好老師,好學生,他們會友善對小珍的。”
薑明珍隻好又去上學了。
新學校的新一次家長會,新的老師對她的父母,說了同樣的話。
“你們家明珍太內向了,總在學校被欺負。”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薑明珍的父母不能理解。他們家的薑明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壞脾氣小公主,從來是她欺負彆人,沒有彆人欺負她的。她明明是那樣一個厲害的小姑娘,是什麼時候起,她變了呢?
他們對薑明珍更好,對她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他們將能給的一切都給她。
他們想讓之前家境優渥時的那個小公主回來。
熬到十一歲,薑明珍被學校建議暫時休學。
校園內專業的心理老師和薑明珍父母進行了一次談話。最終他們接受了學校的建議,讓薑明珍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
要怎麼樣保護女兒才行呢?
她的父母發愁。他們跌落穀底,自身難保,最大可能地舉起雙手,讓小明珍的羽毛不沾上汙濁。
十二歲,討債的人找上門。薑家一家三口擠在出租屋,外麵的人在不斷拍門,喊他們三個的名字,肆意地辱罵。
媽媽捂住明珍耳朵:“明珍,不要聽。”
有一次,他們在外麵被同一群人逮到了,媽媽跑得慢,她把薑明珍往她爸背上一放,讓他們先跑。
薑明珍在爸爸的背上回過頭,看到媽媽被抓住了。他們的腳踢上她的身體,那聲音像是沉沉的沙袋落在了地上,一聲接著一聲。
“明珍,不要看。”
爸爸的步子一刻沒有停下,媽媽沒有向他們求救。
“明珍啊,”那些艱難的日子,他們一有機會,便一遍遍對她說:“你是我們的掌上明珠,你是我們的無上珍寶,你一定要好好的。”
十三歲那時,連在家裡對著雙親,薑明珍也說不出話,更彆提去上學了。
但此刻的她已經休學兩年了。
“小珍一定得去讀書。”
“不讀書的話,以後難道像我們一樣打工嗎?”
這些年,薑明珍的父母已經什麼都磨沒了。他們打工、借錢,再低賤再辛苦的工也做,再怎樣卑躬屈膝,能借到錢就可以。
睜眼是灰塵漫天的馬路,閉眼是漏水長蟲的地下室。
他們沒有不切實際的盼頭,沒有振作的信念。他們由內到外徹底地失去,過往擁有的一切輝煌了。
這個家庭,這兩個人,還存在的理由隻有一個:薑明珍。
他們數十年不變地愛她,保護她。
在薑明珍那裡,仍保留著他們家的最後一絲尊嚴,最後一絲來自未滅的希望。
她的未來還有很長。
她不應該受他們所累,止步於此。
父母打在他們自己臉上的巴掌,打疼了薑明珍,打醒了薑明珍。
“都是我的錯,我害苦了我們家明珍。”
“我該死,我欠了那麼多錢。”
“明珍,你跟我們說話好不好?”
“明珍,你答應爸爸媽媽去上學,好不好?”
薑明珍一直在等待她的季節。
等到她的季節,她會變得非常美麗,溫柔,知書達理,像她的媽媽一樣,人人都會喜歡她;她會一下子長大,一個人扛起她的家,爸爸媽媽不必再挨餓,被追,打辛苦的工。
白駒過隙,她還沒有等到她的季節,睜開眼睛,卻看見爸爸媽媽已經老去。
他們撐不下去了,眼裡一派無計可施的死灰,一個個巴掌將整個家庭扇得搖搖欲墜。
在垮掉之前,他們寄希望於她。
薑明珍得去上學。
她去最好的學校,她的背包裡裝著媽媽準備的禮物。她打扮成自己最有自信時的模樣,她模仿當時自己的那套為人處世。
因為,那是尚未等來自己季節的薑明珍,她人生中最厲害時期。
僅有一點。
“我不想再叫薑明珍了。”她對她爸爸媽媽說。
“薑明珍”這個名字跟隨她的等待,被埋葬於十三歲。
留下來的“薑小貞”,披著一層自己描好的“薑家大小姐”的皮,不再長大。
她的力量很小,她的堅強也很小。
可是,這是她唯一能為爸爸媽媽做的事了。
家裡三人心照不宣地,要讓薑小貞無憂無慮地成長,而薑小貞,也儘職儘責地被他們慣壞,儘職儘責地無憂無慮。
一家太平。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