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魁橫屍校軍場。
這是所有人都不曾預料到的。
單嫣坐在看台上,怔怔瞧著校軍場之內滿地斷刀殘戟林立。
橫屍四處,一片血腥。
羅藝一看大局已定,心中大喜。
他瞥了一眼昏厥在身邊的武亮,強壓著眉梢上的喜悅之情不外露,沉著老臉趕緊吩咐:“都愣著做什麼?趕緊把安國公弄醒啊!跟在身邊的都是些廢物麼!?”
羅藝喝令一聲,武家慌了手腳的下人們連忙一窩蜂圍上武亮,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掐人中的掐人中。
看台上秦夫人見狀,趕緊拉了一把單嫣的手,起身急道:“咱們趕緊過去看看。”
單嫣一點頭,忙跟在秦夫人身後朝著帥台過去。
秦夫人帶著單嫣方到帥台處不久,這邊眾人一陣倒騰,武亮才回了點魂。
他一醒過來,便攙著陳平和眾家仆的胳膊晃晃悠悠站起身,氣得渾身栗抖,揚手指著從校軍場策馬歸來的秦瓊道:“……你、你竟敢殺我大哥!?你竟然敢公然殺害朝廷命官!”
罵著便伸手“豁”一聲拔出肋下的刀,刀鋒指著秦瓊,“你還我大哥的命來!”
羅藝一見武亮要準備動粗,不動聲色立即回眸給了羅成一記眼色。
羅成沉著臉微然點頭,捏著手中五鉤槍一個箭步上前,“當”的一聲用槍杆攔住武亮朝秦瓊揮下去的刀。
武亮銀牙咬碎恨恨抬眼,就見羅成握槍假情假意站在他跟前微微冷笑:“安國公,當著我父王跟前,你可彆氣糊塗了。”
“輪得到你這個小子來教訓我!?”安國公勃然大怒,揚手提刀又要砍。
羅成一手護著秦瓊,眼神冷冷左右一掃。
當下,左右幾十名羅家校刀手會意,紛紛上前一步,豁然拔出肋下佩劍。
劍光森寒,殺氣淩淩。
武亮握著刀的手一收緊,警惕著左右一看,咬牙厲聲:“殺了朝廷命官,北平王府還敢再殺一個不成?你們要做什麼?造反嗎!?”
羅藝哈哈大笑:“安國公呀,你說得哪裡的話?本王怎麼敢造反?本王不過是怕你一時承受不住喪侄失兄之痛,這不多使喚幾個小兵小將上來伺候你嗎?”說
著一抬手,笑著吩咐,“都退下,不得對安國公無禮。”
“遵王諭!”左右校刀手喝聲,“當啷”一下扔刀進鞘,各往後退去一步。
武亮重重把刀扣回劍鞘裡,轉過頭來怒目而視羅藝:“王爺,今日配軍秦瓊在校軍場上殺害朝廷命官,按照國法,該梟首示眾,以慰朝廷!這可是律法上明文規定的,白紙黑字寫著,王爺向來公正嚴明,想來不會因為殺人者是自家將官,便有所殉情吧?”說著,他一抱拳,紅著眼仇視著秦瓊與羅藝厲聲請話,“請王爺按照律法,將這殺人者梟首示眾!”
單嫣聽這話有些急了,秦夫人卻回眸靜靜一笑,按住她的手,“彆急,等著瞧好戲。”
說完,她便轉過頭去,胸有成竹笑著看自己的丈夫,好似已經料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羅藝負手立在武亮的跟前,板著麵孔聽完,手撫頜下長髯,很是讚許地點了點頭:“安國公說得很是。敢當眾殺害朝廷命官,自然是罪無可赦。本王一向禦下嚴明,這樣的事情怎麼會徇情?”
武亮聽見羅藝這樣說,不由得回頭冷笑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秦瓊。
“那就請王爺現在下令,將這殺人者梟首示眾吧!”
“好!來人呀!”羅藝沉沉吩咐,“把那匹拖死定國公的驚馬的屍身拖下去,再鞭屍一回,替安國公泄憤。”
武亮剛浮上臉的得意笑容一時之間就跨了下來,他回眸過去緊緊盯著羅藝:“……王爺,你這是何意?殺人者難道不是秦瓊麼!?”
羅藝笑而不語。
倒是羅成上前一步,嗤笑著反問武亮:“為何要殺秦瓊?”
武亮怒罵:“他殺我大哥,殺害朝廷命官,不殺他殺誰?”
羅成又笑一聲:“那你哪隻眼睛看見他殺了你大哥?”轉過頭去,望著一旁杜差白顯道挑眉問,“你們看見秦瓊殺了定國公?”
杜差憋著笑,抱拳道:“屬下不曾。”
“屬下也是。”白顯道也忍著笑。
羅藝笑了一聲,扶著須上來拍拍武亮的肩膀:“安國公,你也瞧見了,秦瓊的手上並未曾沾上定國公的血啊。校軍場內的一切,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定國公之死,係驚馬拖拽而死,而非秦瓊所殺。”
武亮知道這老狐狸沒憋好屁,可偏生羅藝這話又叫人挑不出錯處,氣得血直往腦袋頂上湧,一張臉紅轉青,青轉白,顏色彆提多精彩了。
他不肯善罷甘休,咬牙道:“就算是驚馬拖拽而死,那也是因為秦瓊使馬受驚,說到底秦瓊脫不了乾係!何況這秦瓊不過是一介配軍,一個罪人!他怎敢殺了我這三員大將之後,再傷朝廷命官?卑職請求王爺嚴懲秦瓊!”
羅藝早料到這武亮要跟條瘋狗一樣胡攪蠻纏,心中並不畏懼,反而一笑道:“哎呀,安國公這個心情,本王可以理解。秦瓊身為一配軍,也實在不應該出手過重。可是安國公,咱們可是立下了軍令狀在先啊,這還是安國公你自己說的。來來來,文忠,把咱們那一式三份的狀文拿來念一念。”
“遵王令!”杜差趕緊捧著三份軍令狀上前來。
他站在武亮麵前,張開一張軍令狀,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軍令狀上所說,今日三月十五城南外校軍場上,比試輸贏生死,聽天由命,殺人者無罪,被殺者無悔!”說著交了一張武魁畫押的狀紙給武亮,還特地點著上頭的手印,笑道,“國公爺可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這可是無悔軍令狀,上頭有咱們王爺、您,還有定國公爺三個人的手印。”
武亮麵色陰晦的盯著擺在自己跟前的無悔軍令狀,恨不得把幾個時辰前說要立下這軍令狀的自己給挖出來吃了!
他想著給羅藝下個套,沒成想倒是把自己坑了一把狠的!
武亮慘白著一張臉,雙手戰栗地一把狠狠拽過這張軍令狀捏皺在手心裡,氣得臉上橫肉直抖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羅藝還一臉大度地拍著他的肩膀,站著說話不腰疼道:“武賢弟呀,這生老病死,各有命數,逝者已逝,你也就節哀吧。今日三月十五校軍場上,這秦瓊大獲全勝,按照咱們之前的約定,武安福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從今往後呀,咱們兩家在這北平府,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武亮氣得渾身栗抖、體似篩糠,把那一張軍令狀揉碎在掌心當中。
羅藝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過去招呼眾人鳴金收兵,大笑著道:“今日秦瓊立功顯赫,著提拔為本王座下
偏將職位。眾位呀,今日大喜,咱們回王府去,好好設宴慶祝一番,眾人有份!”
羅藝帳下官兵聽聞這話都是喜上眉梢,“多謝王爺賞賜!”
“羅藝!”身後武亮卻突然暴怒喝聲,“你等著!你北平王府欺人太甚,我武亮就是不擇手段,背負罵名,有朝一日也要替我武家報這個血海深仇!”
可羅藝隻簇擁著秦瓊等一眾往校軍場外去,頭也不曾回轉過來看著武亮一眼。
*
秦瓊替羅藝從武家手裡掙回了這丟了多少年的麵子,羅藝一高興,大饗全軍。
除了城門外紮營擺席之外,北平王府前院更是設了三十幾桌流水席,邀了杜差、白顯道、史大奈、張公瑾等幾十個近前的將官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整個王府內外一片喧鬨歡騰的喜氣。
羅藝一家並著秦瓊在內院屋子用飯,單嫣也受秦夫人邀約一起過去。
隻不過因著她現在身份尷尬,一頓飯上,幾乎隻顧低頭,沒吃兩口菜,也沒說幾句話。
羅藝高興壞了,拽著秦瓊連喝了三海碗的酒。
仰頭一飲而儘後,“啪”的一聲把碗頓在飯桌上,酣暢痛快地喊了一聲,拍著侄兒的肩膀縱聲大笑:“叔寶啊叔寶,今日你可真是替姑爹解決了一件心腹大患之事啊!乾的好,乾得漂亮!不愧是鼎臣的兒子,有他的遺風!”
秦瓊謙讓一笑,趕緊起身對羅藝抱拳:“姑爹謬讚侄兒了,侄兒不過是做了自己本分之中的事情。”
羅藝對秦瓊是哪兒看哪兒滿意,哪兒看哪兒欣賞,點點頭:“嗯,武藝不凡又沉穩內斂,好,是個可造之材。成兒啊,你看你表哥今日,一人斬三將,擊退陳平智取武魁,往後你可要多跟著你表哥學學。有你表哥這樣的做榜樣,為父也就能放心你了。”
羅成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一直盯著對麵埋頭不語的單嫣出神,突然聽見羅藝點他,微微一愣,方才道:“兒子知道,父王寬心。”
羅藝一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便皺了眉,順著羅成的目光看過去,見他視線終點處的單嫣,心中不痛快便慢慢又浮起。
“你的教養都去哪兒了!?長輩與你說話的時候,你也敢想著彆的東西麼?”羅藝沉沉發
問。
羅成連忙起身抱拳:“兒子不敢。”
秦瓊趕緊抓了羅藝的手,笑道:“姑爹,今日大喜的事情,您就彆惱表弟了,來,侄兒與您喝一個。”
聽秦瓊開口,羅藝才斂去眉宇裡幾絲不痛快,轉頭過去與秦瓊“當啷”一碰酒碗,大笑:“好,喝一個!”
又是一海碗滾滾下肚。
一番推杯換盞過去,又過了一個多時辰。
單嫣抬眸望窗外的天色,早已過了日薄西山。
天幕上,繁星漸上,想來明日是個晴朗日子。
她心中掐算了一陣時間,正準備起身與秦夫人告辭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立時又把已經準備站起身來的她給按回了座位上。
眾人扭頭往門外看,但見是杜差史大奈兩個架著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張公瑾。
羅藝一看便樂了:“這怎麼了?”
張公瑾打著酒嗝,滿臉紅暈說不出話來。
倒是一旁架著他的杜差笑道:“公瑾今日喝高了,這會兒走之前偏發酒瘋說要來給王爺道聲謝。這不,我和大奈拖著他來給王爺請辭呢。”
羅藝笑了:“喝高了就趕緊送回去!”
杜差也笑:“是!”說著拍了拍張公瑾的臉,“給王爺請辭啊兄弟!”
張公瑾喝得迷迷糊糊地脖子往杜差肩膀上一歪。
史大奈見他這副模樣,趕緊朝羅藝笑:“屬下等告辭,王爺慢用。”
羅藝好笑地點點頭,一招手:“嗯,去吧。”
單嫣坐在一旁,趁著張公瑾請辭的這個時機連忙也起身行禮:“王爺,王妃娘娘,我這兒也有些乏了,便先行告辭。請王爺王妃慢用。”
羅成沒料到她突然請辭,皺了皺眉正想在留她下來,那邊羅藝卻已經開口了。
“嗯,下去吧。”羅藝道。
其實他原本也就不太待見他這一家團聚多個外人在這兒,這會兒單嫣主動請辭,羅藝巴不得,趕緊同意了她說的話。
單嫣心底淺淺籲了一口氣,朝著羅藝和秦夫人各行了一個萬福的禮,轉身便朝著門外走出去。
羅成一見單嫣出去,跟著也站起身朝羅藝抱拳道:“父王,兒子也先行告退。”
羅藝把臉一沉:“你告退個什麼勁?你給我坐下!”
“父王!”羅成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