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北平王府的時候,除羅成之外,素來她與秦夫人相處的時間最長。
這間屋子進出過無?數回,可沒哪回像現在這樣緊張。
羅成不以為意,隻靜靜攥著她的手,高高興興地領著她往屋子裡進去。
轉過一道屏風,兩邊的丫鬟打起珠聯,單嫣抬眸過去,就見到坐在內室的羅藝夫婦二人。
夫妻兩個就坐在暖閣窗下鋪著厚厚白絨毛墊的地龍上,屋裡四個角落都擺著燒得正旺的炭火盆子,把室內燒得暖烘烘的。
二老沒太大的變化,秦夫人仍舊是一張慈藹麵孔,唯獨不同?是羅藝的臉色瞧上去不似往年,倒像是帶著一點病態,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幾聲咳嗽。可是當一見?到羅成進來,立馬就強行止住了咳嗽聲,打起精神,恢複成往日莊嚴之相。
“來了?”秦夫人一見?夫婦兩個從外麵攜手進來,眼眸頓時一亮,微微起了身像是想要上前迎接,隻是房中侍候的丫鬟婆子們眾多,不好失了身份,遂還是重新坐了下去,隻一雙眼睛含笑看著單嫣羅成兩個。
羅成攜著單嫣,二人在父母跟前停住。
羅成撩開衣擺跪下,單嫣跟在他身旁,也朝著二老麵前盈盈拜落。
“兒子歸來,見?過?父王母妃。”
“媳婦單嫣,拜見?公爹婆母。”
單嫣不敢行差踏錯,按著規矩對羅藝與秦夫人磕了一個頭。
“起來起來。”秦夫人笑吟吟的,連忙招呼站在身後的嬤嬤,“去攙扶世子妃起來,世子妃一路風塵歸來,坐下說話吧。”
單嫣看了一眼身旁的羅成,羅成沒起身,隻望著坐在上頭的羅藝。
秦夫人察覺到,回眸來看著羅藝。
羅藝咳了一聲,虛扶兩人一把:“起來說話吧。”
“謝父王。”
羅藝開口,羅成方才謝過起身。
單嫣便也跟著羅成一道起來。
屋內早已有?嬤嬤搬了凳子近前,放在羅藝與秦夫人的跟前。
“坐下說話。”秦夫人朝著單嫣笑,一麵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凳子。
單嫣報之一笑?,聽話坐在秦夫人的身邊,羅成則落座在羅藝身旁。
秦夫人攬過單嫣的手,笑?眯眯地說道:“三年之前的時候我?
見?你就一眼喜歡上你這孩子,總想著若是往後能有你這麼一個兒媳婦該多好,我?是盼著盼著,總算盼到這一天了。”
單嫣聽這話不禁有?些臉紅,低頭道:“母妃當年待我?親厚,如今我?為羅家兒媳,更能夠孝敬您了。”
秦夫人聽著她這一聲母妃,隻覺得被人灌了口蜂蜜似的,笑?得合不攏嘴。
“路上可還順利?成兒沒叫你受委屈吧?”秦夫人拍著她的手微笑著道,“原本這婚成得該是更隆重一些,我?與你父王也該親自登門見你哥哥,隻是如今情勢動蕩,我?也不敢再叫你們夫妻兩個耽誤下來,隻好委屈了你許多。”
單嫣一一聽著,垂頭溫順道:“媳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瓦崗朋友們都在,一應的禮數舅母與表哥表嫂也安排得很是妥當。”
“你不覺得委屈就好。”秦夫人揚眉笑?,“隻是旁的新婦有?的,母妃想你也應當有?。如今既回來了,往後母妃會慢慢補給你。”
單嫣把頭一低,紅著臉道:“那都聽母妃的安排。”
秦夫人滿意地點著頭,拖著單嫣的手不肯放。
“成兒。”秦夫人轉頭過去,看著羅成正色道,“如今既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從前年少的壞脾性都得一一改過。以後,得多想著妻子跟家,照顧好嫣兒才是。再不可像從前的小孩子脾氣,脾性乖張自由。最重要的,不許叫嫣兒覺得委屈!”
這一句話,秦夫人說得重了一些。
單嫣忍不住抬頭,就見到秦夫人鄭重其事看著羅成,叮囑說:“若是往後她告狀告到了我?這兒,我?可不輕饒你!”
“母妃,我?怎麼敢呢?”羅成看著單嫣笑道。
單嫣聽著這話忍不住笑。
憋著笑?,她低聲對秦夫人道:“母妃,羅成對我一向很好。”
秦夫人一戳她的眉心,笑?起來:“我?這是給你立威呢,你可好,還幫他說話!”頓了頓,鬆開單嫣的手,“行了,我?這裡話也交代完了。嫣兒,好好見?見?你父王。”
單嫣的目光轉到羅藝身上。
剛才他們說話的時候,羅藝一直就坐在一旁不說話,隻端著手裡一本書翻看。
這會讓秦夫人話音落,他缺好像沒什麼反應,
仍舊隻低頭捏著書本瞧,好似也沒準備與單嫣說話似的。
羅藝跟羅成不同?,多少?年沙場裡摸爬滾打出的老將,一眉一眼之中都是凜凜的威嚴。
隻坐在那兒,周身便好似環繞著一層冰冷的氣場,叫人不敢輕易搭話。
羅成看了一眼單嫣,心領神會她此刻畏懼的心境,於是準備前先一步上前,先緩和一番氣氛,好叫單嫣輕鬆一些。
可是他還沒起身,那邊單嫣就投給他一個否決的目光,示意他不要替自己說話。
羅成愣了一下,卻還是遵從她的意見,慢慢地做了回去。
秦夫人給了單嫣一個肯定的眼神。
單嫣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起身,朝著羅藝走過?去。
她對羅藝,有?一種天生的敬畏。
這樣的敬畏是從她初次相會羅藝之麵時便有?的。
當時是出於身份,出於羅藝對她暗中的敵意與虎視眈眈。三年前在北平的時候,因為身份的問題,羅藝曾經卻是想要她的命。如今這樣的誤會雖然瓦解,她心底仍然存了一絲遺留下來的惶惶不安。
總之,她不太懂得要怎樣與羅藝說話。
但好歹如今自己與羅成也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羅藝總不可能還對自己冷眼相待吧?到底是做長輩的,何況婆母在跟前,他對著自己的臉色應當也不會太難看。
這麼在心裡勸慰這自己,單嫣鼓足勇氣,站在了羅藝的麵前。
按著規矩,單嫣屈膝,朝著羅藝又行了一禮,有?條不紊地說道:“兒媳單嫣拜見?父王。從前因著門第關係,與父王有?些誤會在裡頭,如今我?既為羅家婦,便會將父王看作自己的父親一樣孝敬。今後兒媳還承蒙父王教誨,在這兒先給父王行禮了。”
冗長的一段話說完,單嫣才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她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等著羅藝受禮請她起來。
可是好一陣子過?去,卻沒聽見羅藝說話的聲音。
單嫣一時不清楚這是個什麼情況,隻好瞧瞧抬頭,瞥了一眼羅藝。
羅藝坐在地龍上,翻了一頁手裡的書,沒吭聲。
羅成抬眸與秦夫人對視一眼,也不清楚他這爹葫蘆裡賣的哪門子藥。
秦夫人不忍自己的兒媳婦一直屈膝行禮,心裡納悶
自家丈夫這彆扭的個性,一抬眸不著痕跡地瞪了羅藝一眼,說話的口氣卻格外的溫和。
“王爺,嫣兒還行著禮呢,你這書要不然等會兒再看,先讓孩子起來。”
羅藝向來是隻聽秦夫人的。
見?妻子開金口,於是放下了手裡捏著的一卷書。
單嫣趕忙收斂下眸光。
羅成看著羅藝,琢磨著自己要不要再開口。
“起來吧,這禮本王受了。”
忽然,羅藝鬆了口。
這一聲,秦夫人羅成單嫣三個都放下了心來。
“多謝父王。”單嫣鬆了一口氣,慢慢收回禮站直身。
羅藝抬眸,目光緩緩移到了單嫣身上。
單嫣對上羅藝目光,渾身一顫,趕緊垂眸下去避開羅藝的眼睛。
“王爺可有什麼話要說?”秦夫人見場麵有些許為妙的尷尬,趕緊站出來替單嫣打圓場。
羅藝垂眸,沉吟了一陣道:“該說的過?場話,適才你婆母也說了,我?這裡隻有幾句要交代。”
單嫣聽這話是對自己說了,連忙垂首稱是道:“兒媳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