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肅冷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海都市上空, 狂風卷起落葉,轟得大樓陣陣作響。
蕭矜予和趙狠一起走出海都車站。
海都車站位於黃浦江邊,從地底通道走出, 視線豁然開朗之際,映入眼簾的便是A型輻射前海都最有名的地標三件套。
三座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比鄰而建, 周圍高樓鱗次櫛比。但黑夜中,相比於霓虹璀璨的浦西,整個浦東隻有一片死寂般的黑暗,看不到一盞亮光。
蕭矜予是第一次來海都市,也是第一次離開中都。
“這條黃浦江很關鍵,離黃浦江遠一點。”察覺到蕭矜予一直在看江對岸的浦東高樓,趙狠道:“那邊是海都市最出名的汙染區, 編號18區。那個地方據說有很厲害的失控邏輯鏈在街上遊離, 它掌控的汙染者也極強。幸好有黃浦江阻攔, 汙染者正常不會越水行動, 所以浦西這邊是安全的。”
蕭矜予沒有多看。
兩人很快找到前來接應的海都市清除小隊隊員。
走出車站的那一刻,蕭矜予伸出手,詫異地接住天上墜落的雨滴。
蕭矜予:“我記得現在應該是零下?”
零下的天氣也會下雨麼?
接應的隊員點點頭, 抹了把臉上的雨珠:“對,零下三度左右。前兩天下了初雪, 但是從今天傍晚就開始下雨了。”
詭異的細雨使得地麵升起一層水汽,整座海都市也陷入一片霧蒙蒙的寂靜中。
沒有浪費時間, 三人很快趕往海都郊外。
車上,蕭矜予和趙狠從來接應的海都隊員口中, 得知了肉王死亡的詳細信息。
肉王死於昨天深夜22時多, 他一個人獨自開車從郊外的彆墅往市區趕。不知為何半路停了下來,按照地麵痕跡來看, 他下車抽了幾根煙,接著,他就死了。
蕭矜予沒有吭聲,心中卻有了答案。
肉王應該是和他通完電話沒多久,就死了。肉王停車的動靜並不小,昨天晚上的電話中蕭矜予聽出對方後半段沒再開車,同時還有打火機的哢擦點燃聲時不時響起。
“到了。”
蕭矜予抬起頭。
還沒下車,透過被雨水打濕的窗戶,隻見漆黑的雨夜中,一具高大的身體掛在柳樹枝條下,隨風搖晃。
肉王雙手筆直向下,五指指尖朝地,緊貼褲縫。他的腳也是直勾勾地指向地麵,像被人強行塞進一雙芭蕾舞鞋,腳背繃直,高級皮鞋撐得裂開了幾道口子。
風一吹,刺啦……
鞋底擦過蘭博基尼的車頂。
再往上看,肉王慘白的臉低垂看著自己的腳麵。他嘴唇微微張開,仿若想要說什麼,最終隻能死死瞪著一雙不瞑目的眼,盯著自己的腳。
……他就是肉王。
我感覺我的視力挺好的,今晚的月亮挺大,白白的。
蕭矜予看著這張泛著青白色的臉,良久,他收回視線。
……
三人下了車。
海都市清除小隊的人已經在現場檢查多時了。
幾台夜間照明燈被運到野外,對準肉王懸掛的屍體。燈光下,還有朦朧的雨幕。
“終於來了,我是海都市清除小隊的副隊長徐啟。”一個平頭漢子走了過來,他穿著灰色雨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好久不見啊,趙狠。”接著,他看向蕭矜予,簡短卻淩厲地打量了一番,笑道:“你就是那個能看見邏輯因子的新用戶吧。”
蕭矜予點點頭。
“徐啟。”平頭漢子伸出手。
蕭矜予握住對方的手:“蕭矜予。”
徐啟:“麻煩你跑一趟,幫我們找找邏輯因子的痕跡了。”
蕭矜予忍不住看向仍舊懸在樹上的肉王:“就這麼一直掛著,不先把屍體放下來麼。”
徐啟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隊長不讓。我們已經用探測儀檢查了一遍,沒發現邏輯因子的波動。但是隊長說等你來看完確認,再把屍體弄下來。”
隊長。
也就是肉王的妻子。
蕭矜予沒想太多。談了報酬,自然就是來乾活的。
他舉起透明的傘走到柳樹跟前,右手在眼皮上輕輕劃動。下一刻,眼瞳中光彩流轉,蕭矜予抬頭看向屍體。
過了一分鐘。
蕭矜予轉過頭:“確實沒有邏輯因子的痕跡,蘭博基尼和這棵柳樹上也沒有。”
徐啟立刻招呼隊員:“把肉王的屍體弄下來吧。”
幾個年輕人立即湧上前,解開捆在肉王脖子上的細柳枝。蕭矜予卻凝視著那根細細的柳枝,眉頭蹙起。
雖然沒有說,但是在場不會有一個人認為,肉王是被這棵柳樹的枝條吊死的。
一個二百多斤的成年人絕對不可能被一根細細的柳枝吊死。
肉王是懸浮在空氣中,被一根無形的繩子吊起的。
他死於一個神秘的邏輯鏈。
雨幕中,眾人都在忙碌,將挪下樹的肉王的屍體抬進臨時搭好的帳篷裡。
蕭矜予打著傘,站在人群之後,靜靜地看著。
他來海都市隻是幫個忙。雖然和肉王在電話裡有一麵之緣,但蕭矜予並沒有插手做偵探的打算。
暫時沒有工作可做,蕭矜予的視線在周圍沒有聚焦地打量著。忽然,餘光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抹銀灰色的影子。接著,五秒後,一道冷酷沉悶的女聲從帳篷中傳出:“請中都市那位新用戶過來看看。”
來工作了?
蕭矜予走進帳篷,從黑暗處走到明亮處,他的眼前稍微黑了一秒,接著就看清了帳篷裡的情景。
隻見帳篷的中央,肉王壯碩的身軀被放在地上,他的脖子旁蹲著一個銀灰色長發、麵容冷肅的女人。這女人一隻手拉著肉王的下巴,另一隻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用力掰扯。
肉王的脖子被她掰裂了。
而肉王的脖子……
蕭矜予眼瞳一震,他竭力掩飾自己的震驚,儘力用一種平靜的神情看著肉王的脖子……以及那裸露在外的食道、氣管、血脈。
隻有一層薄薄的皮,連接在肉王和腦袋和肩膀上。
他整個頭顱都被切開了,和媽媽一模一樣!
蕭矜予深呼吸,鎮定地走上前。
灰發女人語速很快,也很冷淡:“他的脖子一直在往回縮,頭和肩膀想複合到一起。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道傷口,我要用很大力才能掰開這條裂縫。”
蕭矜予點點頭,二話不說,使用第四視角。
視野中光線變換,周圍的人和物色彩都變為暗淡的灰色。
蕭矜予看向肉王的脖子。
……居然沒有黑色光點!
沒有立刻關閉邏輯鏈,蕭矜予仔仔細細地從肉王的發絲,一路看到腳。
過了幾秒,他閉上眼,再睜開,望向灰發女人:“沒有邏輯因子。”
灰發女人沉默了一瞬,輕輕點頭:“多謝。”
下著細雨的海都郊外,燈光照如白晝,一群人圍著肉王的屍體仔細勘測。
蕭矜予和趙狠則被先送到海都市區的酒店休息。
肉王的死亡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特殊的邏輯因子痕跡,接下來蕭矜予的工作就是重走肉王過去兩天去過的地方,尋找可疑的邏輯因子。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肯定不能去海都市區檢查肉王去過的地方,所以副隊長徐啟便派人送蕭矜予和趙狠到酒店休息。
接送的汽車穩穩地在夜色中開著。
半個小時後,他們抵達酒店。
負責接送的隊員:“明天早晨八點,我來接你,蕭先生。”
蕭矜予:“好。”
回房間的路上,趙狠雙手枕在腦袋後,一路和蕭矜予聊著今天看到的肉王屍體,以及他那位好像並沒有特彆悲傷的妻子。
蕭矜予時不時地點頭應和。
進房間前,趙狠猶豫了會,問道:“你應該不會怕吧,蕭矜予。看到屍體什麼的。”
蕭矜予抬頭看了他一眼。
“不會。”
“那明天見。”
“好。”
房間門哢噠一聲關上。
下一刻,蕭矜予突然抬頭,冷靜至極的目光迅速地掃視了房間一圈。
沒找到攝像頭。
……不,是他緊張過度了。
他是被請過來幫忙的,又不是什麼嫌疑人,甚至沒人知道他借助004的後門接取過肉王的任務。
他隻是一個毫不起眼、最普通不過的一級新用戶。
肉王脖子上的傷口和媽媽的極像,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所聯係?
一瞬間,蕭矜予心中思緒萬千。
媽媽身處中都市,與肉王所在的海都市相隔一百多公裡。
一個是普通的家庭婦女,一個是身家過億的富二代。媽媽和肉王怎麼看都沒有關係。
而且媽媽是活死人一樣的詭異狀態,肉王卻直接死了。總不能一個三級用戶比普通人還脆弱,媽媽都活著,肉王卻死了吧。
腦中閃過千萬種念頭,最終,蕭矜予的目光堅定起來。
之前無所謂,但是現在,肉王被殺的真相他必須查清楚!
***
第二天清晨,海都市清除小隊的隊員準時抵達酒店門口。
這個年輕的隊員拿著肉王死前兩天的行蹤記錄,帶著蕭矜予和趙狠一起在海都市逛了起來。
這份記錄十分詳細,精準到秒。
奇怪的是,肉王這樣的富二代居然行蹤很簡單,每天不是去公司,就是回家,中途最多偶爾和朋友吃頓飯,沒什麼有錢人花天酒地的癖好。
他們先去了肉王的公司。
第四視角每次隻能使用五分鐘,接著就必須休息十分鐘。
花了一個上午,他們才將肉王的公司檢查結束,沒有任何異常。接著,就是肉王的家。
肉王的家很大,是棟五層彆墅。地上三層,地下兩層。
地上層是起居室和主人的臥室,蕭矜予使用第四視角仔細地看過一圈,確實看到了一些遊離在空氣中的邏輯因子。他轉過頭,對趙狠和隊員道:“和之前在肉王公司看到的邏輯因子差不多,應該是肉王每天日常生活,溢散在空氣裡的,屬於他邏輯鏈的因子。”
趙狠二人點點頭。
隊員又帶著蕭矜予往地下走。
“地下這兩層都是書房什麼的,肉王自己也很少來,好像是隊長經常過來。”
蕭矜予再次打開第四視角。
確實,這一次和之前不同,當他使用第四視角後,刹那間,視野中便出現一粒粒懸浮空氣中的邏輯因子。這些邏輯因子在空中旋轉舞動,光華璀璨,乍一看和肉王的並沒有差彆,但細看便能發現,它們更加明亮絢麗,七彩光閃爍之間,偶爾還會反射出一絲銀灰色。
而且溢散的量,也比肉王的多很多。
蕭矜予收起邏輯鏈:“地下兩層也有一些邏輯因子,但是看上去都很平緩地飄在空氣裡,應該是你們隊長飄出來的邏輯因子。”
話音剛落,蕭矜予視線頓住,他看見地下二層的書房櫃子旁,有一個小電梯門。
蕭矜予看向隊員:“剛才我們下來的電梯不是這個。這棟彆墅有兩個電梯?”
隊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哦,那個是通往地底收藏室的。肉王和他的父母都喜歡收藏汙染物,雖然他的大多藏品早就捐給用戶委員會了,但是家裡還留了幾個。這個昨天隊長親自來檢查過,她把裡麵的三個汙染物全拿去邏輯研究所檢查了。聽說沒有異常,現在還在實驗室裡。”
“能進去看看嗎?”
隊員想了想,沒有拒絕。
三人一起走進電梯。
蕭矜予沒想到,肉王收藏汙染物的地下室居然設立在地底五層。
也就是說,這棟彆墅一共隻有地下兩層,可是肉王專門挖了一個地洞,在地下五層的位置建了一個儲藏室,還設有獨立電梯前往。
汙染物為什麼要放在地下這麼深的地方?
蕭矜予突然回想到,同樣的情況004好像也說過,它是被關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很黑很冷。
蕭矜予將這件事放在心底,表麵沒有顯露。他打算回去抽空問一問004。
很快,電梯門打開。
看清門外的場景後,蕭矜予目光一動。
隻見電梯的外側,竟然是一條直直的土道。牆壁全是濕潤的土,腳下踩著的也是鬆軟的土。走到走道儘頭的收藏室時,隊員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入目所見的,竟然還是一間土屋子!
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