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錢望,二級用戶,之前一直在調查張海象失蹤案,我負責的是搜集張海象之前的人際關係。昨天晚上22點多我被臨時調過來檢測附屬醫院的邏輯因子,到現在,”麵相黝黑的小隊員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我被分配去檢測醫院花園裡的邏輯因子狀況。”
他剛說完,一旁的女隊員便道:“我叫孫玲,也是二級用戶,之前和錢望一樣,負責張海象的案子……”
兩人很快介紹完自身所有情況。
詳細地將自身資料全部托盤而出,有利於節省時間,迅速讓眾人明白兩人的“特殊之處”。
幾乎是第一時間,蔣文濤便發現:“你們兩個都是被分配去檢測醫院花園,沒有進過醫院大樓?!”
然而他話音剛落,將兩位小隊員帶來的地中海隊員便道:“和醫院大樓沒關係。”說著,他招手拉來一個女隊員,“蔣哥,許微也是被分配去檢測花園的,她從沒進過這家醫院的住院大樓,可她身上檢測出了邏輯因子!”
蕭矜予雙目眯起,他沒有吭聲,直接抬手。
開啟第四視角!
視線極快地在錢望、孫玲、許微三人身上劃過。
就像這位老隊員說的一樣,錢望和孫玲的身上沒有一點邏輯因子。但這個許微身上,高速閃動的邏輯因子如同霓虹燈,在黑夜中綻著冰冷的彩光。
蕭矜予看著一臉茫然的女隊員:“你的工作範圍,相比於他們,是不是離醫院大樓更近?”
突然被問詢,名為許微的女生愣了愣。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看向蕭矜予,搖頭道:“不是。我負責檢查的那片區域是醫院的東南角,反而是玲玲,她負責繞著醫院大樓周邊,檢查一圈。”
三個同樣從沒進過醫院大樓的隊員,更靠近醫院大樓的沒有進入邏輯鏈,遠離大樓的卻被捕捉進去。
那麼“進入大樓”,就絕對不是這條邏輯鏈的“因”。
事情再次陷入焦灼。
如果“進入大樓”不是因,那為什麼錢望和孫玲身上沒有邏輯因子?他們到底有什麼特彆之處,能避免進入這條神秘的邏輯鏈?
一開始發現兩個沒被拉入邏輯鏈的隊員,蕭矜予便以為,或許這條邏輯鏈的因是:醫院的大樓。
未必要進去,隻要靠得足夠近,就能被它拉進去。
但現在,新出現的隊員否定了這個推測。
進入醫院的大樓,和沒進入……
到底有什麼區彆?
區彆不是大樓本身?
寒瑟夜風中,遠處教堂鐘聲敲響。
悠遠平靜的鐘聲令蕭矜予猛地一滯,他下意識地抬首望向西方。
蔣文濤也順著聲音遠遠看去,過了會兒,才啞然道:“還真是巧,我都沒注意,這家醫院也在黃浦區,離霍華德家族讚助的阿斯特教堂蠻近。那個鐘樓就是教堂裡的,一點了,它會準點報時。”
“確實,一點了。”溫和含笑的男聲響起。
眾人轉首望去。
蔣文濤:“徐博士。”
徐思清雙手插進白大衣口袋,微笑道:“研究所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清除小隊的事了。除了這次的臨時情況,研究所從來不會出現場任務。不過有新發現的話,蔣文濤,隨時送去一號實驗室。”
“是!”
空曠寂靜的街道上,枯葉隨風而落,數十位身穿防護服的研究員早已收拾整理好儀器,準備返回研究所。
如同他們來時一樣,十三個黑色鐵箱子整齊劃一,擺在地麵。
徐思清轉身便要離開,忽然他停了步子。
長相斯文的男人回過身,視線在蔣文濤、趙狠、蕭矜予身上稍稍落了落,最後看了眼那兩位身上沒有邏輯因子的隊員。片刻後,他笑道:“進入醫院大樓,和沒進過大樓,之間的區彆未必隻在於‘進樓’這個動作。進樓這個動作發生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進樓與不進樓,除了‘進入大樓’外,還有什麼彆的差彆……”聲音微微拉長,他若有若無地看了神色冷淡的青年一眼。
“用戶要保持思考。”
徐思清笑道:“先失陪了。”
微微側首示意,男人毫不猶豫,轉身大步離開。
眾人目視著二十多名研究員拎著大小不一的儀器箱,跟在徐思清身後,走向地鐵口。
冬夜零下的寒意如同根根細針,刺著額頭。良久,蕭矜予收回視線,忽然道:“他不是用戶。”聲音平靜,語氣肯定。
蔣文濤愣了愣:“是,徐博士不是用戶。海都邏輯研究所裡好像隻有三個研究員是用戶。覺醒邏輯鏈是需要天賦的,畢竟放眼整個華夏,也隻有兩萬多用戶。”
蕭矜予輕輕頷首,他看向蔣文濤:“控製變量實驗,是現在最合適的處理方式。”
蔣文濤沉了麵色,卻沒有一絲驚訝。他點頭道:“這也是我的想法。”
話音落下,這位沉穩冷靜的三級用戶扭頭,望向那兩個年輕的隊員。他先是與地中海隊員互視一眼,接著才下定決心,對這兩位隊員道:“隊長和副隊長都不在,所以現在由我臨時擔任咱們小隊的負責人。錢望,孫玲,你們兩個都是去年覺醒邏輯鏈,今年中旬加入咱們隊的……”
“蔣哥您彆說了,我們兩拿了檢測儀進醫院的時候,就沒想著能不進這條邏輯鏈。”
“就是,我和錢望都以為自己肯定進邏輯鏈了,現在沒進,本來就不在我們的意料範圍內。”
蔣文濤一愣。
錢望道:“我和孫玲、李哥,來之前就商量好,如果能通過我和孫玲找到這條邏輯鏈的因,要咱們倆乾什麼都行。反正,我就沒想著能不進這條邏輯鏈。”
孫玲也豪爽地點頭:“是,所以現在是要讓我們進醫院試試嗎?我都可以。”
……
蕭矜予和蔣文濤想的,當然是在這兩位隊員身上做實驗。
就像兩人說的一樣,海都清除小隊的隊員們接取這個任務,從蔣文濤手裡接過那一隻隻邏輯因子檢測儀時,他們就沒覺得,自己能躲過這條邏輯鏈。
踏進醫院的那一刻,所有人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進了邏輯鏈,是理所當然。
不被捕捉進去,那更好,可以當實驗品,測試進入邏輯鏈的因。
而第一個實驗,就是“進入醫院大樓”這個單獨的動作行為。
雖然第三名隊員表示,自己沒進入過大樓,也被捕捉進了邏輯鏈。但現在更大眾的情況是,其他所有進入邏輯鏈的人,全部都進過大樓。隻有她一個人是例外。所以,現在無法排除她身上有邏輯因子是不是個體現象。
錢望自告奮勇,先於女隊友,決定第一個參與實驗。
這個黑炭一樣的小夥臉上並無懼色,他站在醫院一樓大廳外的三層台階下,摩拳擦掌,回頭道:“蔣哥,我就直接走進去嗎?”
蔣文濤看向蕭矜予。
蕭矜予道:“你走路速度放緩,以最慢的速度走進去。”
“好!”
四圍漆黑的深夜,一個高瘦單薄的小夥站在醫院冰冷的大樓前。透過八張落地拉門,隻見一樓大廳內空無一人,隻有明亮刺眼的燈光照映向外,也鋪出一條白色的路。
錢望深吸一口氣,他感覺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跳動著。
接著,他邁出了一隻腳。
幾乎是三十秒一步的速度,他極其緩慢地走著。
而他的身後,蕭矜予神色鎮靜,他不動聲色地抬起手,指腹於眼皮處輕輕劃動。
第四視角,開啟!
世界瞬間灰白。
錢望的背脊挺得筆直,由於要以最慢的速度前行,他高舉著一條腿,如同金雞獨立,姿勢滑稽地向醫院大樓一步步走去。過了三分鐘,他才終於走到醫院的三層台階前。
醫院的一層大廳和地麵線當然不是水平平行的,要先向上走三級台階,才能進入這棟大樓。
錢望抬起腳,啪嗒,踩在了第一層大理石台階上。
爆發全力的奔跑自然會讓人全身臟器高強度運動,導致人痛苦不堪。但是現在錢望知道了,原來以超低速做運動,也同樣能讓人痛不欲生!
三十秒鐘才能邁出一步,錢望心思焦躁起來,但他按捺住恨不得三兩步跨上台階的腳,一步一步,緩慢地踏上了第二級台階。
小隊員的背影微微顫抖,顯然因為極慢的速度,他渾身的肌肉極限緊繃。
黑夜中,一雙清澈冷靜的眼眸無聲地注視著他。
看著他,再次邁上了第三級台階。
當錢望準備將第二隻腳挪上第三級台階時,忽然,灰黑無色的世界裡,一粒彩色光點倏然出現,浮現在錢望的耳邊。蕭矜予猛然愣住,他立刻大聲喊道:“不要動!”
錢望頓時僵住了身體,他保持著一隻腳踩在上級台階,另一隻腳懸浮兩級台階間的動作,尷尬地站立原地。
趙狠:“怎麼,難道有邏輯因子了?”
蔣文濤也一驚,旋即拿起檢測儀,對準錢望。
幾秒後。
蔣文濤驚道:“真的有了!”
話畢,他錯愕不宜,看向那距離錢望還有五六米遠的醫院大門,又抬頭看向錢望的頭頂。突然,他雙目一亮:“你們看,現在錢望正好走到了醫院的懸搭雨篷下方!他確實沒有進醫院大樓,可他走到了雨篷的範圍內。或許對這條邏輯鏈來說,根本不用進門,隻要進入雨篷範圍,就算‘進入大樓’了?”
蕭矜予沒有吭聲,他再三確認,看著一粒又一粒邏輯因子憑空出現,在錢望身遭旋轉。
現在他徹底確定,這位小隊員已經被捕捉進神秘邏輯鏈了。
關閉第四視角,蕭矜予正要開口,卻聽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不是。蔣哥,我也進入邏輯鏈了。但是我敢保證,我沒有進入過雨篷範圍。我離這棟大樓最近的時候,是在那個角落。”許微伸手指著醫院花園的南部,“我在那條石子路上站了會兒,離這棟大樓大概七八米。”
蔣文濤愣住,茫然看著自己的隊友。
蕭矜予也沉著眸色,望向這位女隊員。
現在所有的例外,全部出自這位女隊員!
如果沒有她的存在,“進入醫院大樓”,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因”。可她否定了這個答案。同時,還接連否定一切和“醫院大樓”有關的可能性。
隻要是這位女隊員沒做過的行為,就不可能是神秘邏輯鏈的“因”。
蕭矜予幾人自然沒往這三位隊員的個人資料上思索,因為他們三個人的個人信息,不具備任何特殊性。
比如錢望今年25歲,孫玲24歲,許微26歲。
比如錢望是短發,孫玲是長發,許微是短發。
又比如錢望有女朋友,孫玲和許微是單身……
等等。
但無論他們有再多特殊的細節個人特征,此時此刻,他們身後的這棟醫院大樓裡,有數千位病人、家屬和醫護人員。這數千人足以構成一個極其龐大的樣本,囊括了他們三人所有的特殊個人特征。
這數千人通通被捕捉進了邏輯鏈,那這些所謂的個人特征就沒有任何意義。
——這條邏輯鏈根本不區彆對待對象,隻要是人類,都可以進入它的因果!
那麼,進入邏輯鏈的方式到底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手機提示音響起,蔣文濤打開手機,他麵色變換,神情凝重:“通過用戶ID和愛情有關的方式來尋找邏輯鏈主人的方法,大概失敗了。用戶委員會在所有已知的五級用戶中進行了篩查,最後隻找到一位用戶ID和愛情有關的匿名五級用戶。”頓了頓,他歎氣道:“她的ID是丘比特。”
蕭矜予皺起眉頭。
趙狠:“丘比特?”
蔣文濤點頭道:“對,丘比特。她是首都的一位五級用戶。36位已知匿名五級用戶裡,她的ID是唯一一個和愛情有關的。但是首都用戶委員會非常肯定,她不可能是這條神秘邏輯鏈的主人。因為……她從來沒有來過海都市!”
首都與海都,相隔一千多公裡。
一個從來沒來過海都市的用戶,確實不可能在海都的醫院裡布下邏輯鏈的陷阱。
但是。
蕭矜予:“官方這麼肯定,她一定沒有私下偷偷來過海都市嗎?”
蔣文濤看向他,無奈道:“我的反應和你一樣。我也向首都用戶委員會提出了質疑,但是委員會非常肯定地給了我答案,並且表示,這個答案是經過宿上校確認的。此刻,宿上校正在首都用戶委員會!”
蕭矜予怔住。
趙狠也驚訝地瞪大眼:“宿上校?!等等不是,昨天下午,宿上校不還在海都嗎,這才幾個小時,他怎麼又到首都去了?”
蔣文濤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宿上校也為丘比特做了證明,肯定她不可能是這條神秘邏輯鏈的主人。”
“不是因為她沒來過海都市。”
蔣文濤和趙狠紛紛看向出聲的青年。
蕭矜予抬起眸子,淡淡道:“哪怕是官方,也不可能保證一位匿名的五級用戶,有沒有私下去過哪個城市。但是他們都這麼肯定,因為他們知道的從來不是丘比特有沒有來過海都市,而是丘比特的因。
“丘比特的因,不足以讓她這麼簡單地將數千人俘獲進自己的邏輯鏈。
“所以,她絕對不會是神秘邏輯鏈的主人。”
蔣文濤恍然道:“我明白了。他們都非常肯定丘比特不是凶手,因為他們知道,丘比特做不到捕捉這麼多無辜者。而之所以不說出真實原因,是為了保護丘比特的邏輯鏈隱私。”
雖然不知道丘比特的邏輯鏈因果到底是什麼,但是既然宿九州都這麼肯定……
眼前不由浮現出一雙清冷深邃的眸子,還有那句低沉堅定的話。
保持思考
……
蕭矜予閉了閉眼,將“丘比特”這個名字從心裡劃去。
丘比特不是凶手,那1314和愛情有關,這個答案就可以直接省略了。
或許凶手的用戶ID真的有愛情因素,但是無論是004還是用戶委員會,都找不出他的真實身份。那麼這條尋找凶手的途徑,就已經被舍棄了。
進入大樓不是邏輯鏈的因。
靠近大樓也絕對不是。
和台階也沒關係,踏上台階也絕對不是邏輯鏈的因。
那能是什麼?
不是性彆,不是年齡,不是婚姻狀況、身體健康、身高體重……
也和是否擁有邏輯鏈沒有關係。
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