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一場春雨的緣故,定安城數裡之內道路泥濘,大量的災民拖家帶口重新返回故地,官道上到處都是人的身影,也有漢子拉著車鬥,上麵是他的妻女還有幾把鋤頭、一袋種子,轉動的車輪碾過坑窪緩緩在人群裡前行,陷入深坑時,漢子難以拉動,他正準備讓瘦弱的妻子下車幫忙。
有數道騎馬的身影過來,為首的年輕人跳下馬背,徑直過來,那車鬥上的婦人以為是來訓斥他們趕快將車拉走。
然而,過來的身影踩進泥水,將車鬥往前一抬,木輪頓時過了坑窪,拉車的漢子回頭準備感謝,看到是他有幸在城門口見過的熟悉麵孔,正要喊出聲。
年輕人朝他‘噓’了一聲,隨即轉身上馬。
“三公子!”
那漢子趕忙將車上的女兒抱下來,拉著她跑到路邊朝促馬離開的身影跪下來,“三公子,我一家感謝你活命的大恩大德!”
旱情幾月,蘇辰一直都在奔走,從遣城中三教九流杯水車薪的找水,到剿荒神教分壇送來應急的口糧,一開始眾人都以為是官府和蘇侯爺在做,可後麵他們漸漸才知,這位三公子出力也不少,而且從不顯耀出來。
如今幫忙推車,那漢子這麼久壓抑的情緒終於藏不住了,跪在地上讓懵懂的女兒一起磕頭,周圍烏泱泱前行的災民,聽到這聲呼喊,紛紛偏過頭,看著縱馬衝向原野的身影,有些動容起來,他們大多也都知道的。
“三公子,感謝你的活命之恩!”有人也跟著喊了出來。
人群湧動,放下手裡的東西,在原地嘭的跪了下來,然後,一個接著一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唏律律!
遠方,蘇辰勒停戰馬,戰馬揚了揚蹄子,他在抖動的馬背上,側身回望大片跪下的身影,聲音響徹:“諸位鄉親,快些起來,回去吧!回到家裡,一切都會好起來,蘇長生在的一天,絕不讓你們餓肚子!”
說完,拱手一拜,一勒韁繩,縱馬奔向東南麵的軍營。如今營地擴大數倍,專門修建了看押俘虜的地方,還把城中之前的皇城甲士俘虜一起送到這裡。
搭建的一個個棚子連成一片,這裡聚集了三萬多人,要不是幾天前,雲瑱侯送來一批糧食,他真不敢將這些俘虜留到現在,至少有一半要處置掉。
天光暖曦。
大群俘虜在圍欄裡走動,有些懶洋洋的躺在地上曬著陽光,還有些坐在地上抓頭發裡的虱子,周圍有個箭樓,看守的士兵握著弓箭注視著他們。
此時,有定安軍士兵過來驅趕,將他們趕到前方靠近高台的柵欄後麵,一群人並不懼怕這些士兵,甚至還想過去廝打一番。
片刻,有人走了過來,衣袍並不光鮮,走上高台後,不少人還發現他身上布滿許多泥點。
“剛才在外麵,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話引得下馬一幫俘虜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也不算摔跤,就是這天老爺下過雨,外麵災民返家耕種,過去幫了下忙。”蘇辰朝他們笑著,脫下滿是泥點的錦袍,丟到地上,就穿了一件單衣走到高台邊,忽然坐下了下來,兩隻腳懸在外麵。
“有何好笑的,你們都是貧苦人家出身,大抵也知道下過雨後,這路有多難走,坑裡全是水,不小心踩進去,鞋全部浸透。”
說著還把步履抬起來,讓俘虜們看。
“那些人啊,在定安城過了好些時日,每天隻有一頓飯,還吃不飽,可你們知不知道,僅僅一頓飯,每日都要消耗多少糧食,但不管吃掉多少糧食,這頓飯定安城都必須要讓他們吃上,誰叫他們活在這裡呢。”
隨著話語傳開,原本還有些嬉笑的俘虜漸漸沉默下來,旱情如何他們知道,家中也多是種地的農人,這幾月他們在軍營當中還算不錯,可家裡、村裡的人就遭了罪,甚至餓死了人。
聽到蘇辰的話,有人埋下頭抽泣起來。
“我爹就是餓死的,他把家裡能吃的,都留給妹妹和娘……”
也有人哽咽的說道:
“……家裡是岺州的,官府隻開了半月的糧倉……我媳婦把弟弟賣了……換了幾頓飽飯……”
高台上,蘇辰聽著斷斷續續飄來的話語,他抿著嘴,緩緩站起身。
風吹來,恍如一道人影貼在了他背後。
——布施仁德!
他聲音持續。
“我蘇家是侯爵,但從不忘百姓,我大哥還在時,每日都為災民奔波,到處湊糧,官倉裡每一粒米他都記在心裡,想著如何分發到百姓手裡,讓他們能挺到今年開春,可這樣的人在去年死在燕京,他是一個剛正純良的人,因為一個欺君之罪被皇帝殺了,所以我蘇家反了……”
“如今大軍壓境,我並不怕戰敗被殺,也不怕滿門被滅,我怕的是一城的百姓被兵鋒波及,遭到不公的待遇。我來這裡……就是想拜托諸位!”
無數交織的視線之中,蘇辰拱手緩緩朝下方烏泱泱的俘虜拜了下去,“求諸位,幫定安百姓免受刀兵之苦,他們不能再背井離鄉了,求大夥讓他們能夠活命。”
話語飄過營地,或站或坐的一個個俘虜,望著拜下的身影微微動容。
有人拍拍屁股轉身就走,擠開人群卻是走向出口的方向,朝外麵的士兵說道:“開門,我入定安軍!”
聲音裡,更多人朝這邊走來。
出口的鐵鏈抽去,丟到了地上,柵欄的門扇打開,一道道身影走了出來,人是從眾的,大批俘虜離開,剩下的人也跟著走出,就連當初那批皇城甲士,或許是受夠了俘虜生活,或是被蘇辰話語感染,也走了出來。
三萬多人,多是地方兵馬,常年缺乏操練,經曆上次廝殺,膽氣多少比之前大了不少。
不久,樂進、董卓帶人過來,歸還他們的兵器衣甲,打亂編隊,重新歸納軍陣,便再留在軍營進行朝出常規的操練。
除了演練陣型,更多還是在原野上繞著定安城奔行,讓他們適應長途奔襲。
蘇辰每日也都會來,與這些士兵接受董卓、樂進二人的操練。之後,又會去太平道那裡與張角商討一些事,隨後送來大批皮甲、鋼刀、長矛。
稍有空閒,加緊督促糧秣的籌備,運往軍營交給郭嘉調配。
二月初七,自燕京開拔的十萬大軍快至容州地界。
初八這一天。
軍營中的三萬多降兵少見的沒有操練,聚集到了東城門外,一萬多人的定安軍、騎兵也都過來。
呂布、董卓、樂進、張遼等一批同時代的將領也其中,就連張角領著三千黃巾兵抵達附近。
無數的目光望向城樓。
一杆白幡忽然出現在了城頭,高高立了起來。
蘇辰走過周圍親人目光,將一條白布纏到了額頭,係上麻繩,徑直走向石階,登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