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州地界,自開戰的消息傳來,從燕州至雲瑱郡一帶,官道、鄉間小徑到處都是躲避戰事的身影。
“快走啊!要打仗了!”
“夫君你在哪兒……”
崎嶇的路麵,駕著車馬富戶不停驅趕前方擁擠的人群,抱著孩童的婦人一邊退讓,一邊尋找被擠散的丈夫,渾身補丁的書生站在高處,破口大罵兩邊擅起兵事;也有跌跌撞撞的老人拖著不明所以的孩子,這中間也摻雜著綠林俠客、三山五嶽的走鏢之人。
張望的視線之中,偶爾能看到馬隊揚起的塵埃,轟隆隆的馬蹄聲裡,朝遠方奔去。
距離雲瑱郡最近的長川縣東北麵,相隔七十多裡,大大小小三十多個營寨矗立原野、山間、河流旁,相互形成犄角,延綿的旌旗林立,風裡獵獵飛舞。
營寨連橫,士兵巡邏、車馬馱著糧秣、草料頻繁進出,遠方回來的騎隊吆喝著衝進轅門,一名身材魁梧的北方漢子跳下馬背,手裡捏著一張抄錄的紙張匆匆走過一百多步,與中帳兩旁的親衛打過招呼,掀簾進去。
“大哥,出事了,你看!”
大帳鋪砌毛毯,兩側兵器架顯出兵戈之氣。正中的長案後麵,身挎長刀的賀近臣正在桌邊看一張地圖,他身上甲胄華貴,甲領鑲了一圈白貂毛。
他正跟營中幾名將領查看地圖,選定適合的戰場,聽到聲音,抬起目光,是他的族弟賀言,也是頗有能力的人。
賀言過來,將手中的消息遞了過去:“大哥,這是探子從定安城送來的,蘇家發檄文了。岺州刺史楊俊,被砍頭祭旗。”
這邊,賀近臣仔細看過上麵內容,臉色也呈出凝重。
尤其檄文最後那一段中的‘各州並舉義兵,同匡燕國社稷……’等同於邀請另外七家世襲罔替的侯爵一起造反。
若是此仗勝了還好說,一旦稍有敗跡凸顯,恐怕各州真會有其他烽煙升起。
壓力瞬間就來到他肩上,隻能贏,不能輸。
“此檄文陛下定然會看到,你我也阻止不了,陛下性子急,我等最好儘快解決蘇家叛逆。”賀近臣在皇帝麵前做了保證,但眼下收集而來的情報,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棘手。
定安城原本不足兩萬的兵馬,一下變成了將近五萬人,從城中反應來看,百姓沒有怨聲載道,反倒熱切支持,起初以為是蘇從芳在造反中呈主導地位,如今才知是對方的小兒子。
從斬殺韓濤、秦莊奪定安城,又搶數縣在手,此人既有膽魄,原野上正麵擊潰費種麾下皇城兵馬,又有韜略。
很難看出這是一個不足雙十之數的年輕人所為。
麾下還有幾員領兵之將,更是從未聽說過他們名諱……九原呂布、西涼董卓、雁門張遼、陽平樂進。
這些地名,他壓根就沒聽過,地圖上尋遍也不見蹤影。
難道真如太師所言,這些人來自魏國,扶持蘇家以亂我大燕根基?
不管形勢如何,堂堂十萬大軍,還能功敗垂成?
“好了,都不要亂想,眼下局勢明朗,定安城有多少兵馬,有多少將領,我們也都清楚,剩下的,就是穩紮穩打,針對這些領軍之將,以優勢壓製,縮小其行動範圍,困死在定安城這彈丸之地。”
啪!
賀近臣猛地拍響長案,震得油燈搖晃,“還有,後營輜重不可讓人摸到,懷州軍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
“是!”帳中數員大將齊齊拱手。
賀近臣擺了下手,語氣放緩:“看看還有什麼補充的?”
這些將領都是他大將軍府中都尉、參軍、裨將,下麵還有各軍中層將校,他們都是行伍多年的宿將,自有一些見解。
“當心盤踞定安城附近那叫太平道的邪教……聽聞擅邪術,此次大戰,那蘇家定然會邀這夥人牽製我軍一陣。”
“……大將軍,卑職覺得還要提防容州刺史湯懷元還有雲瑱侯兩人。”
“小心夜襲,和設伏,他們兵馬較少,必然會以奇兵製勝!”
賀近臣點點頭,目光掃視一圈:“還有嗎?”
見眾人不再說話,他才起身低頭將一麵小旗子放到地圖上去,“爾等切記,不要逞一時血勇,小心被陣前斬首,導致軍陣無首被人擊潰。”
他將更多的旗子插上地圖。
“這次我們是帶著十萬兵馬南下,有足夠的兵力和輜重。他們絕對不會跟我們硬碰硬的打,所以,五千燕山鐵騎為先鋒,先一步襲擾定安,攪亂他們步伐,主力步步為營,一點點推向定安城,進行合圍,斷糧十日,再拿城牆,就不信他們能餓著肚子打仗!”
賀近臣一番計劃下來,帳中諸將俱興奮的摩拳擦掌。大燕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有過戰事了,偶爾發生戰事還是幾年前西戎遭受寒冬,西戎人寇邊劫掠,不過那是邊軍的活,身為京畿兵馬,也隻能乾看著對方立功。
如今功勳已經被大將軍擺在了麵前,誰不想建功立業,往上攀升,將來開牙建府,光宗耀祖?
賀近臣看著他們一個個興奮、激動,顯然挑動手底下將領的情緒已經成功,隨即,聲音拔高,目光露出凶戾。
“好了,爾等下去準備,龍驤、虎賁拱衛中軍,燕山鐵騎先行開道,生奴軍為前陣、涉穀軍為左右兩翼,剩餘兵馬殿後,明日四更造飯,五更……”
他砰的一拳轟在桌子上:“……三軍開拔!”
陽光劃過天際漸漸西沉,再到翌日天色蒙蒙發亮,連橫原野、山間的一座座軍營喧囂起來。
十萬大軍拔營推進,浩浩蕩蕩的兵鋒,驚起漫天塵煙仿若遮蔽初陽,林立的燕國旌旗前後左右蔓延,在塵埃裡獵獵翻卷,漫山遍野前行的身影一眼望去,像是一條黑線連接天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