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子殊醒來的時候,耳邊不知名的儀器規矩響著。
滴、滴,不間斷的一聲又一聲。
酸脹感攀援而上,貼著冰涼的肌膚一路疼到骨子裡。
何子殊動了動僵透的指節,睜開眼睛。
光柱刺目,攪著紛揚的塵粒,劈頭蓋了一臉。
何子殊悶哼著緊皺了一下眉頭。
他從來不知道,陽光還能有這麼重的時候。
還不等他鬆口氣,就聽到一句“子殊!”
那聲音又喜又驚,何子殊這才徹底醒過神來。
“阿…夏?”
何子殊隻覺得喉頭發緊,還泛著乾癟灼燒的疼。
明明是兩個完全不生疏的字眼,卻跟輾轉了一圈才說出口似的。
“不是說是皮肉傷嗎?這嗓子怎麼啞成這樣了?!”被稱為“阿夏”的男子連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半扶著何子殊直起身子來。
塞了一個靠枕後,把藍綠的塑料吸管遞到何子殊嘴邊,那人才繼續開口:“我說你也是,多大人了,走個樓梯還能摔下來?”
“你都不知道那些營銷號寫得多難聽,什麼深夜幽會、酗酒買醉,要不是被樂青壓了下來,指不定要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過幾天說不定會有粉絲見麵會了,祖宗哎,你可彆再出狀況了……”
那人自顧自說著,何子殊一邊聽,一邊安安靜靜嘬著吸管。
噸噸噸。
幾口溫水潤喉,水杯見底,難耐感也消了大半,何子殊這才得空抬起頭來。
他眨了眨眼睛,思緒仍舊有些混亂,以致於話隻聽了一半。
左耳進右耳出,堪堪抓住最後幾個尾巴:“粉絲見麵會?”
何子殊一皺眉:“你又從哪裡騙了些女孩子來充人氣了?”
被他稱作“阿夏”的男子手上動作詭異地一滯。
水杯瞬間滑落,砸在厚實的白被上。
“這次又想辦在哪裡?”
“天橋?還是隔壁的小吃街?”何子殊把吸管咬得扁平,囫圇著又磨了兩下。
“天、橋……?”那人一把扯過吸管,尾音被拖得又揚又長。
何子殊被滋了一臉水。
“天橋?”何子殊抹了抹臉,順手將被子上砸出的小圓坑撫平:“都長年躺在街道辦阿姨黑名單裡了,劉叨叨你就安分一點,彆惹事。”
何子殊沒太在意劉夏的神色,手上的輸液管隨著他的動作打在金屬杆上,伸手指了指,疑惑道:“我怎麼了?”
“子、子殊,你彆、彆嚇我。”劉夏咽了口唾沫,聲音都有些輕顫:“你在說什麼啊!”
何子殊:“你在說什麼啊?”
他四下掃了一圈,視線落在那印著“高級”、“私人”、“療養”等字樣、甚至還翻譯成多國語言,儼然與國際接軌、承接業務範圍龐大的醫院宣傳冊。
沒忍住,打開看了一眼。
差點去掉半條命。
“劉叨叨,這、這住院費你替我付嗎?”何子殊甚至不敢仔細看後麵跟了幾個零。
劉夏怔愣了好久,才勉強調動麵部肌肉,囁喏著擠出一句:“你、你再說一遍!”
還不等何子殊回答,一隻冰涼的手已經貼上他額頭,反複探溫度,嘴裡還振振有詞。
何子殊很費勁去聽,才拚湊出幾個並不算友好的詞。
分彆是“艸”、“淦”、“他媽的”、“要死”。
不付就不付!
怎麼還罵上人了?
“子殊,你彆嚇我啊!”劉夏幾乎要哭出聲來似的,機械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何子殊見狀慌了神。
不付就不付,怎、怎麼還哭上了?!
這一躺躺掉起碼半年的工資,他一個小破駐唱歌手還沒哭,小資本家還先哭上了!
“不是,劉叨叨你彆哭啊,”何子殊也顧不得手上正輸著液,連忙轉身抽紙巾:“我就隨口一說,主要是手上也沒這麼多錢。”
“那、那你看,我先提前預支幾個月工資,可以嗎?”
劉夏哭得更大聲了。
在何子殊懵逼的眼神中,那人已把床頭的呼叫鈴拍得震天響,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聲嘶力竭的——
“醫生,救救孩子吧!!!”
何子殊:“……”
————
醫生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將何子殊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除了軟組織挫傷和輕微腦震蕩之外,什麼也沒查出來。
何子殊也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被動又反複地接受一個事實。
他還是他,何子殊還是何子殊。
卻不是18歲的酒吧駐唱歌手何子殊,而是樂青旗下頂級流量男團APEX的主唱何子殊。
首席,頂級,男團主唱,Ace。
七年。
他隻是在樓梯上踩空了一腳。
卻摔了一個七年的窟窿出來。
何子殊的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把驟燃沸騰之後,轉瞬熄滅的火。
那些情緒太多,太雜,啷啷擠滿一切,反而沒了脾氣。
何子殊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隻是覺得有些悶。
他起身想將窗開得大一些,可是還沒等走到窗邊,就被劉夏一聲淒厲又尖銳的“你要乾什麼!”喝止。
那架勢,就
好像何子殊當場就要破窗而出,自由飛翔。
“我沒想跳樓。”何子殊一臉無辜。
“你還想跳樓?!”劉夏氣的手都在抖。
“祖宗哎,彆往那邊站,底下記者各路家夥端著呢!幾根眼睫毛都能給你拍得清清楚楚!”
“對麵那個山頭可能還有粉絲守著。”
何子殊被燙著似的縮回手,頗有些無所適從:“我、我這麼紅的嗎?”
山頭還能有粉絲?!
“不是一般有名的那種嗎?”
劉夏擺弄手機的手指一僵,指著那七千萬粉絲的微博賬號對著何子殊說道:“你這個逼裝的好,而且,還加了點細節在裡麵。”
“看看,從此謙虛界又多了一個人。”
“一般有名何子殊。”
何子殊有點想入土為安了。
他盯著那個微博賬號半天,良久,他才挪著步坐回病床上,雙手反撐著床沿,低頭不說話。
冒了個酣暢的光,被將將拉上的簾子壓下。
何子殊天生冷白皮,哪怕是病房半明半晦的光線下也未曾損耗半分。
從劉夏那個角度看過去,精致的五官幾乎挑不出一個死角,饒是親近到不行的身邊人,稍一愣神,都很難從這衝擊性十足的模樣裡走出來。
尤其眼角的紅痣,撩人似的癢。
劉夏心想,也怨不得那七千萬的粉絲。
就這臉,當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何子殊撕了針後貼,深紫的針孔周遭淤青一片,恍得人眼睛疼。
他有一下沒一下揉著淤青,不一會兒,又添了幾道紅。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何子殊歎了一口氣。
“累了?”劉夏問道。
“嗯。”何子殊點點頭。
簡直就是人間疾苦。
年紀小一點的時候,他也時常會想,等他夠年紀了、等他能養活自己了、等他吃穿不愁了。
再猖狂、再肆無忌憚一點,等他名利雙收了……然後呢?
然後,摔了一跤,睡了一覺,醒來什麼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