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館老板一直在偷眼往這邊瞄, 鬼鬼祟祟的,放在江湖話本裡, 活脫脫就是居心叵測的大反派。但他其實真隻是一個勤勞的廚子, 苦練多年的廚藝終於等來了懂得欣賞的食客,春秋時伯牙子期什麼樣,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激動極了,甚至連飯錢都不想再收。
厲隨放下筷子, 掃了老板一眼。
祝燕隱立刻緊張起來, 生怕下一刻就會發生碗碎桌翻的慘劇。
厲隨命令:“過來。”
老板貓著腰一溜小跑:“客人吃得怎麼樣?”
祝燕隱做好隨時喊家丁的準備。
結果厲隨丟過去一錠銀子, 很冷酷地說:“不錯。”
祝燕隱:“……”
老板雙手接住這天降橫財, 整個人稀裡糊塗的,說欣喜若狂吧也不完全對, 反正就是覺得很不真實。而同樣覺得不真實的還有祝燕隱,一來那麵確實沒什麼好吃的,二來被人直勾勾盯著看還不發怒的厲宮主, 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於是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生怕對方走火入魔。
厲隨心情更好了, 問:“有事?”
祝燕隱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在想城外密林的事。”
“想也想不出結果, 隻有去看了才能知道。”厲隨站起來,“走吧。”
祝燕隱在吃飯的時候, 就一直在想要找個什麼理由, 也跟去密林裡頭看看, 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開口, 便趕忙一路小跑跟出去。厲隨的步子邁得大,走路又快,斯文的江南闊少若想不掉隊,就隻有靠跑。
“公子。”祝章已與護衛在外頭守了半天,此時見兩人出來,便迎上前,“馬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是回客——”
話還沒說完,祝燕隱就又又又被厲隨一把帶上了馬背,踢雪烏騅似一陣呼嘯卷過的風,昂首挺胸,轉眼消失街角,隻在空中留下幾片打著旋兒的小葉子。
已經見慣了這種情形的忠誠老管家:不慌,小場麵,都跟上!
金紅的落葉鋪了滿街,踢雪烏騅放慢速度,踩出一片細雨沙沙。
厲隨問:“你在高興什麼?”
祝燕隱笑嘻嘻地說:“今晚回去,章叔八成又得說我,他最頭疼我不帶護衛到處亂跑。”
“那你還笑。”
“他又不會真的訓我,頂多嘮叨一陣罷了。”
厲隨往後看了一眼,祝府的護衛隊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兩人。他曾與那群人過過招,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那群人單方麵衝出來,一臉視死如歸地要護住自家公子,雖說沒交手,但從輕功步法也能看出其門派。
“是北洋島。”
“嗯,大哥說北洋島的人懂江湖規矩,功夫又好。”祝燕隱伸出手,剛好接住一片落葉,“不過我爹不喜歡,我娘也不喜歡,他們想從我堂哥的武行裡請護衛,為此還念叨生氣了好幾天。”
“你爹娘為何不喜歡北洋島?”
“不光是不喜歡北洋島,他們總說所有江湖中人——”
話到嘴邊戛然而止,因為祝二公子及時想起來身後這位也是江湖中人,而且還江湖得很隨心所欲,很魔頭。
“江湖中人怎麼了?”
“沒怎麼,挺好。”
“……”
厲隨不滿這敷衍態度,於是再度伸手想扯臉警告,祝燕隱笑著往旁邊一躲,為了保持平衡,手也握住馬韁。他袖口上用極細的金絲淺繡著楓葉,隻有在太陽下才會泛光,恰好應了天地間的金秋盛景,紅葉黃花滿城醉。
厲隨握住他的肩膀,將人扶正坐好。
踢雪烏騅向城外跑去。
藍煙正等在密林外。桃花杏仁釀豆花雖好吃,但正事也得做,可能是因為在客棧時,她已經見識過自家宮主和祝公子的相處方式有多麼奇詭,後來又在飯桌上聽江勝臨粗粗說了事情始末,所以此時看見兩人同騎一匹踢雪烏騅,也沒有表現得太活見鬼。
萬仞宮的弟子已經進了密林搜尋,邱順爺孫三人也正在裡頭指證,不過事情發生在黑天半夜,他們又都以為自己殺了人,嚇得有些神誌不清,想理清始末怕得費一番工夫。
祝燕隱問:“需要我幫忙嗎?”
厲隨帶著人下馬:“不必。”
藍煙也笑道:“我們的人手足夠,多謝祝公子好意。”
祝燕隱以為萬仞宮是不喜歡在做事情時有旁人插手,就沒再勉強。厲隨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著他。
祝二公子:我家的護衛不能進林子但是我可以對嗎,好的我明白了,這就來!
藍煙眼睜睜看著兩人進了林子,還是覺得怎麼這麼……但又具體說不上哪裡不對,隻好不斷給自己洗腦,是正常的,是正常的,就像中午吃飯時江神醫說的那樣,連母豬都能上樹,那麼宮主因為吃了祝家幾根老山參,就心存感激地願意主動與祝公子搞好關係,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例子可能不太恰當吧,但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
她拍拍自己的腦門,一道跟了進去。
祝燕隱一邊沿著小路走,一邊好奇地左右看,四周都是靜悄悄的,並沒有發現萬仞宮的弟子的身影,於是就多嘴地一問。
結果換來厲宮主不解的眼神:“找線索有什麼必要你呼我喊?”
祝燕隱:“……我以為至少也得看到人。”
厲隨可能是因為吃到了廚屆魯青做的麵,心情不錯吧,便帶著他飛身上樹,按在一根粗枝上,命令:“站好。”
祝二公子沒有一點點防備,魂都飛了,他連南方的矮樹都沒爬過,更何況是這北方參天木。雙腳踩著滾圓麵,餘光瞥見遙遙到地麵的距離,立刻就開始膝蓋發軟,險些啊啊啊地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