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麼又扯上殺人了!祝燕隱單手抱著房梁:“我們不是來救人的嗎?”
厲隨道, 先殺後救。
祝燕隱瘋狂搖頭, 我不去。
厲隨看了他一會兒:“你若不想去, 可以鬆手。”
祝燕隱依舊死死扯著他的衣袖,我不鬆,我要是鬆了,你又跑去殺人怎麼辦, 人不能隨便亂殺。況且明傳兄與劉喜陽還半死不活地被捆在椅子上,按照正常流程, 我們難道不應該先偷聽一陣他們的對話,或許就能發現魔教與赤天的秘密。
厲隨耐下性子:“赤天沒有秘密,隻有野心。”
祝燕隱卻不同意這個觀點, 這世間隻要是人, 就一定會有秘密。
厲隨問:“那你的秘密是什麼?”
祝燕隱被問住了, 我們真的要在這種風聲鶴唳的緊張時刻討論這件事嗎?
厲隨被勾起了興趣,又重複一遍,你的秘密是什麼?
祝燕隱看著他興致勃勃的眼神,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他比旁人少了許多年的記憶, 自然也就少了許多秘密。挖空心思絞儘腦汁,也隻能說出“我在江南的床底下藏了一箱子不正經的江湖話本”這種事, 太丟人了, 不如閉嘴。
厲隨卻像是一定要等到答案, 甚至連人都顧不上殺了。
祝燕隱往後一縮:“為什麼要我說, 你先。”
厲隨不假思索:“江湖中人皆知赤天奪了我的內力, 卻不知他焚火殿的十六名護法,也是靠我才有今日修為。”
祝燕隱:我聽完之後當場就驚呆了。
他原本隻想隨便敷衍一下,把這個話題帶過去,甚至已經做好了被狠狠捏臉的準備,但什麼叫“江湖中人皆知赤天奪了我的內力”?
厲隨皺眉:“你這是什麼表情?”
祝燕隱艱難地乾吞了一口,我都毫無防備地知道焚火殿十六名護法都是靠你才有今日修為了,我還不能五雷轟頂一下嗎。
他想起當初在白頭城時,厲隨確實說過赤天練的功夫名叫噬月,專門吞人內力。兩人既同是天門子的徒弟,又一起練功,那師兄暗算師弟的戲碼其實不算稀奇。不過現在突然冒出來的十六名護法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們也練了同樣的噬月**?十七個人同時吞噬同一人的內力?
祝燕隱不自覺就想出一群吸血蟲叮在厲隨身上這種驚悚畫麵,後背瞬間豎起汗毛,他突然意識到了這個秘密背後的分量——若赤天與他十六名護法的內力皆是來自厲隨,那換句話說,現如今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風,與萬仞宮的確有脫不開的關係。
厲隨催促:“輪到你了。”
祝燕隱的嘴皮子像是被膠黏住,越發沉默如雞。一是因為他還在源源不斷地震驚著,二是因為跟厲隨的這個秘密比起來,自己不管說什麼似乎都顯得毫無誠意,就算當場躺下表演一個胸口碎大石,也弱爆了。
他隻好使勁憋道:“其實當初我想過要偷偷造一把與湘君劍一模一樣的劍,掛在腰上抖威風。”
和“我以一己之力養出了十七個武林毒瘤”比起來,雖然還是顯得不值一提,但身家清白過往如紙的江南闊少真的已經儘力了,再往下深挖,他隻有“我前幾日上吐下瀉其實不是因為著涼,而是因為偷吃了外頭賣的炸肉串”這種隻能震驚到忠誠老管家一個人的所謂“秘密。”
不過厲隨並沒有嫌棄他,反而還莫名其妙又笑了一會兒,才又道:“這天下人人都怕湘君劍,卻隻有你一人喜歡。”
祝燕隱道:“嗯。”
雖然這份喜歡來得很膚淺,純粹是以貌取劍,但膚淺的喜歡也算喜歡。
厲隨將手伸過來,在黯淡光線中輕輕碰了碰他的臉:“將來等我死後,你便將這把劍拿走。”
祝燕隱:“?”
床上的三個人還在事後算銀子,你要多一盒胭脂我要多一盒水粉,偏偏那男人又吝嗇,支支吾吾半天硬是不說話,於是討價還價聲逐漸就變成了尖銳的嘲諷,粗鄙難聽得很。這種見鬼的環境,實在不是一個交代後事的好地方,況且祝燕隱也並不覺得厲隨會真的因赤天而死,便道:“那也是七八十年後的事情了。”
厲隨神情若有所思,像是沒考慮過那麼久遠的事情,七八十年算是極陌生的詞彙。他的大半張臉都隱沒在暗影裡,燭火晃動,照得眸色也晃動,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柔軟感。由此可見大魔頭不僅笑點清奇,放鬆的時間點也很清奇,剛剛還在不耐煩地要殺人,現在卻突然就慵懶了起來,祝燕隱甚至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出聲,可能用不了多久,這祖宗就會在房梁上優哉遊哉地睡了。
於是趕緊提醒一句:“我們什麼時候去救明傳兄?”
厲隨衣袖一掃,底下那張廉價的雕花大床“嘎吱”一晃動,吵架聲戛然而止。
祝燕隱:“你你你把他們殺了?”
厲隨道:“你想讓我殺了他們?”
祝燕隱鬆了口氣,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
厲隨帶著他落到地上
隔壁房中,趙明傳已經醒了。他雖受傷又身陷險境,卻並沒有多狼狽驚慌,相反,看到同樣被困的劉喜陽,他還有一絲找到真相的如釋重負:“這半個月來,劉兄一直被關在這裡?”
“是。”劉喜陽嗓音嘶啞,拚命往他跟前挪動了一下,“趙兄,你且試著替我解開繩子,咱們得自己想辦法,那毒婦怕是早就逃了。”
厲隨眉頭一皺。
趙明傳頭昏腦漲的,沒聽明白:“逃?”
劉喜陽道:“那毒婦此番出門,似乎是想替魔教收買名門子弟,作為安插在武林盟中的內線。她昨晚看見有人被各門派追殺,還當又能拉攏一名無路可走的高手,誰知後來在燈下一看,才發現是趙兄你,名劍門與萬仞宮的關係有誰不知,她又豈敢招惹,當時就變了臉色。”
厲隨也跟著變了臉色:“來人!”
祝燕隱還屏氣凝神搞偷聽呢,被這一嗓子嚇得不輕,什麼來人,這裡還有你的人?
萬仞宮的弟子昨晚一直守在醉春樓周圍,並未發現有人外逃,但檢查過房間後才發現,這青樓居然修有地道,後背頓時冒出一層冷汗:“是屬下失職。”
“厲宮主!厲宮主!我們在這裡!”隔壁的劉喜陽聽到動靜,扯開了嗓子在叫。
厲隨被吵得心煩,反手打出一道掌風。
木隔牆應聲碎裂,劉喜陽也跟著昏了過去。
一旁正準備跟著呼救的趙明傳:“……”
祝燕隱小跑過去解繩子:“明傳兄,你沒——”
人就又被大魔頭一把拖走了。
祝府護衛早已守在醉春樓四周,見到自家公子被帶出來,立刻圍上前。厲隨看了眼懷裡的人,問道:“你是要回客棧,還是要同我一起去殺人?”
大型雪白掛件祝二公子:“……”
厲隨有些不悅他的沉默,但還是將人還給了祝章,自己翻身上馬,向著城外追去。
“你也小心!”祝燕隱在後頭大聲喊。
厲隨並未回頭,卻用衣袖裹起風,掃落了長街兩側滿樹的花。
亂紅如雨,星點入懷。
……
武林盟的人聽到消息,也匆匆趕到青樓。劉喜陽這幾天遭了老罪,此時正虛弱地躺在床上,不過劉家幫的人看到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倒是高興得很,跟迎接凱旋大將軍似的紛紛圍上前——人找到了,活著,而且還被虐待過,足以證明他也是受害者,與魔教無關,可不得高興。
至於趙明傳,眾人是真沒想到昨晚那滿城跑的賊人竟會是他。今日一大早萬渚雲就召集眾人開會,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隻差一個稱病的名劍門,但即便這樣,也無一人提出懷疑,說病了就都相信他病了,可見趙少主的人緣是真的好。
另外十幾個江湖門派聽完事情始末,也紛紛率領弟子,出城去追那名婦人——就算有厲隨在,但魔教既是武林公敵,現在又露出頭角,大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至於萬渚雲,原本也要去的,但趙明傳三更半夜突然鬼鬼祟祟地跑到山南客棧,明顯是有內|幕,便留下來親自處理後續事宜。
趙明傳被弟子扶著下樓,開門見山道:“我懷疑尚儒山莊與魔教有來往。”
一語既出,現場其餘門派都聽得一驚,想起杜錢一天到晚昏昏欲睡、隻掏錢不問事的老僧模樣……與魔教有來往?
趙明傳這段時間查到了不少東西,雖沒有杜錢與焚火殿正麵接觸的證據,但卻從尚儒山莊丟棄的垃圾裡,翻找出了留有趕魂草殘渣的藥包,江勝臨也說武林盟前陣子人人衝動易怒一點就炸,正是因為服用了過量趕魂草的緣故。再加上他還與許多門派聊過天,發現在幾樁大矛盾裡,總有尚儒山莊煽風點火的影子,像是唯恐天下不亂。
他這麼一說,旁邊的劉喜陽也反應過來了:“對,對,我們幾個人之所以想離開隊伍,正是因為聽杜堂主提起,假如從臨州坐船,沿途便會經過許多花花綠綠的酒色場所,要比晝夜趕路舒坦許多。”
“你還好意思說!”劉家幫的掌門麵對這不爭氣的侄兒,也是氣得頭昏,抬手就摑了一巴掌。
兩人都指認尚儒山莊有問題,萬渚雲視線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杜堂主呢?”
有人答:“咦,剛剛還說要同咱們一起過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萬渚雲意識到不妙,帶人去尋時,山南客棧早已空空蕩蕩,哪裡還有杜錢的影子。
“追!”
……
城外靜得連一絲風都沒有。
“駕!”一名婦人正在林中疾馳。她穿一身青色粗布衣裳,姿色平平,怎麼看都隻是尋常農婦,隻有指尖的鮮紅蔻丹顯出一絲與身份不符的異常,以及騎馬的身姿,也是習武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