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片瓜(1 / 2)

蘇寶珠對新來的聞秀才很感興趣,已然是深夜,卻還是讓人把聞秀才的幾個隨從都分彆關押起來,又焦慮劉公公和尤將軍、以及另外幾個侍女陪著,去和聞秀才說話。

韋崇沉猶豫過要不要一起去,蘇寶珠眼神一轉,看向他,漫不經心之外又有幾分隨意肆性。沒幾分婉轉,全是瀟灑。

“你好好歇著,沒多少要你操心的。”

韋崇沉低低應了聲,一時無言,隻能朝外走去。他從前能騎馬馳騁,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坐馬車。更彆說熬夜了。

他確實隻能好好歇著,不拖後腿就行。

可韋崇沉剛往外走去,趙將軍手下的一個小將就拱手道:“韋大人,長房大爺的人在等您。”

韋崇沉身形一頓,靜靜看著趙將軍手下的這個小將。一陣靜默,然而這個小將的麵上卻隻有禮貌的笑意——甚至一絲恭敬也無。

這是韋勿沉的人,還是皇上的人?韋崇沉大腦一片空白,近乎是放在冬日雪夜裡凍了一天一夜後的麻木。

韋崇沉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目光所及,隻有重重疊疊的帳篷。他應了聲,“好。”

鹽湖上是否有浮萍,無所倚靠,風雨飄搖,隨波逐流,不知沉浮?

韋崇沉不知道,他自小生活在京城,不知道有鹽湖。但或許是有的浮萍的,他堂兄兼長房承繼者姓韋名勿沉,勿沉勿沉,莫為浮萍。

他之前隱隱幻想過的,他做潼州遊軍,堂兄做太子伴讀。

他不會做殺良冒功的事,而堂兄做太子伴讀的話,陛下送禮的時候,伯伯就不會是一副“陛下愛重你,不可以推拒”的嘴臉。大家都會有美好的未來。

不過也隻是想想。

韋崇沉跟著這位小將走,身旁身後都隱約有人跟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十分不喜歡身側有人在暗地裡的感覺,會聯想到昏暗。而眼下卻他隻做不覺,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掀開——

他和酈明生的視線撞了個交錯,酈明生抱著一疊書,看了眼他和他身旁的小將,神色未改,語氣平靜溫和,“早點休息,不要又惹得蘇大人記掛。”

韋崇沉十分詫異:“她有記掛我嗎?”

酈明生的氣息微妙一頓,緩聲道:“是的,她有。你若不信,自己去問。”

韋崇沉心頭一跳,就想說什麼,那個小將有些不耐煩了:“韋大人,有急事相議,可不好無故拖延。蘇大人姑娘家的,記掛與否,不好上心吧?”

韋崇沉還想說什麼,酈明生已經悠然抱著書走遠了。

韋崇沉忽然想起來自己問過他為什麼不去準備考進士,而是來潼地。酈明生說,他想明白自己學的聖人學問該如何用,所以不急著進入朝堂之上。先前協督秋收,酈明生親自下地試了鐮刀——他割麥子的架勢,還挺老把式。

思緒不知不覺就飄遠了,韋崇沉收回心緒。賬內除了他還坐著兩個人,都是侍從的模樣,估計是偽裝成他的侍從,才混進帳子裡的。

“不用擔心,你的侍從隻會以為他們睡了一覺。”其中一個人笑了笑,麵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敦厚老實,讓人看著就禁不住感到親切。

可他接著露出的笑就露著黃牙,就有些叫人看著發寒。

“——來的路上,你隻說了一句多餘的話,很好。”

韋崇沉坐到主位上,往後一靠,看著眼前的人。這些人都是依附韋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尤其這位看著敦厚老實的,是伯伯的親信,因著無事不做,在韋家裡都隱隱有閻管家的稱呼,活閻王的意思。

韋崇沉看著心慌,蹙起眉道:“直接說吧,什麼事?”

“好,乾脆,”這位閻管家讚歎道,就說,“這幾天,聞秀才的人會去刺殺蘇姑娘,你記得離她遠一些,彆被波及到。”

韋崇沉一愣:“為什麼要殺她?”

“你倒是不知世事,天真可愛。為什麼要殺她,你覺得呢?”閻管家笑著咧起嘴角,“她其他能力一般,脾性暴躁,就是查探消息的能力令人心驚。皇後之事也就罷了,蘇家積蘊深厚,有那等能力,尚算正常。可到潼地後,她居然能直接把英縣平了——再有為的馮相來英縣,也至少要蟄伏一年半載,她倒是果斷。”

韋崇沉不免辯解一句:“她能叫得動尤將軍,有兵壓陣,快刀斬亂麻總歸容易些。”

閻管家笑道:“你這是在說大少爺手下的兵不算兵了?”

韋崇沉的心漸漸沉下去,看向閻管家的眼睛愈發漆黑如墨。

閻管家渾不在意:“韋家在潼地布局多年,而她是個可能會破局的人。隻是毀壞容易再建難,一旦破局,潼地無人管理,百姓啊,沒有人管怎麼行?必將大亂——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韋崇沉想辯解,說宋文音在英縣現在其實挺不錯,已經開始聯係京城最近新開的紡織廠,要用人力換冬衣,力求有更多的百姓有冬衣穿。但聽到最後一句,他把想說的話按住了。

皇上對蘇寶珠的心,還挺簡單。一開始蘇寶珠隻是略露鋒芒,皇上還有對蘇寶珠多加賞賜,用來安蘇家心意的想法。等蘇寶珠在皇後的事冒頭後,皇上驟然發現蘇寶珠的能量遠不隻是捉個負心漢的程度。

說戒備吧,還敢把她丟來做監軍;說不戒備吧,刺殺的人都備好了……不對,皇上未必有刺殺蘇寶珠的心,更多的,怕還是韋家自作主張——

韋崇沉想明白的一刹那,閻管家也適時開口了:“先前,公子說錯了一句話——‘她有記掛我嗎’。蘇姑娘當然有記掛你,你是韋家人,韋美人病故,你是目前唯一一個承蒙帝寵的人。她想破局,想平定叛亂,韋家和她是絕對的對立麵。”

韋崇沉的眸底漆黑。

“公子,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閻管家笑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韋家,而你也一樣。你如果恨我,可以一刀殺了我。但是,你不要再記掛她,也不要好奇她有沒有記掛你。她不需要你,隻會在安撫潼地百姓的時候,把你掛出來,指著你對他們說——

“你是太子的伴讀,卻爬了皇上的床。她不會在意你,也不會在意你父親在北疆辛苦拚殺,更不會在意你母親在後宅無知無覺,儘力撫養弟弟妹妹的操勞。她會把你掛在城牆上,也會把你的爹娘兄弟姐妹都一起掛上,讓他們陪著你。

“蘇寶珠必須死。她不死,韋家就是下一個屈家。你可留心些,近日離她遠點。”

韋崇沉想反駁,卻無可反駁。韋家供養他長大,他無以回報。

連那日拜蘇寶珠,說出那些秘辛,都已經竭儘他的心力。

韋崇沉最後隻問出一句話:“你們今日出現,隻是為了說這些嗎?”

“不然呢?”閻管家有些詫異,“隻是見公子您不安生待在安縣,要跟著跑去什麼鹽縣,離蘇姑娘太近,所以才要來說一聲。公子侍奉皇上,通身清淨,不食五穀,力氣都沒幾分,奴才難道還能請您提刀刺殺麼?”

韋崇沉:“……好,我知道了。”

閻管家笑眯眯道:“沒其他事,老奴這就先告退了。”

閻管家許多話都能代表伯伯的意思,韋崇沉不好說什麼。他揮了揮手,閻管家沒再多說,帶著人掀開簾子離開。

整個帳篷內隻剩下韋崇沉一個人了。韋崇沉看著比主帳小太多的帳篷,忽然覺得這裡太空。

他下意識想倚靠床邊,摸出一本書看,冷靜一下。他以前想考舉人的時候,就愛睡前看書鎮定心神,像是看著在韋家彆院輾轉承恩外,未來可能的第二條路。

……書呢?

韋崇沉猛地坐直身子,忽然想起酈明生把書拿走了。能去拿嗎?

不,這時候的重點不是去拿書了,而是蘇大人的安危。她將要被刺殺,她知道嗎?她需要自己提醒嗎?他依舊沒有任何證據。她會信嗎?

帳篷門口的厚重簾子隻透露出一點漆黑的縫隙,黑到近乎能吞噬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不是蘇大人知不知道、聽不聽、信不信,而是——

他能出得去嗎?

按照閻管家的性格,他如果今天預告會刺殺,要麼第二天就正式啟動,要麼拖到一個月、兩個月後,等大家都遺忘,鬆懈,再突然襲擊。發動的時間不同,而控製知情者的手段始終如一。

韋家在潼地,至少是潼地軍,已經有埋一些人手了。趙將軍那甚至也有,不知道是在京城裡哪個叔伯的關係。

那個小將,會不會正帶著人在帳外等著?他如果出門,去找蘇大人,是不是在路上就會被暗殺了?

不對,大概率不是暗殺,隻會把他打暈帶走。足夠他閉上嘴。

似乎也不用這麼急切,他見過蘇大人身邊的周將軍,話不多,沉默強大,堅如磐石。有周將軍在,刺殺很難成功吧?

但是,萬一呢?

萬一那些人下手沒個輕重,他死了呢?或者萬一周將軍沒護住,蘇大人被刺殺死了呢?

韋崇沉想到這裡,才悚然發覺,自己並沒有想到蘇大人找不到證據的可能,韋家不覆滅的可能。他對蘇大人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這種信心實在超乎常理。是在英縣時得到的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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