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永無?止境地翻飛。
雪中?無?聲?良久,天地萬籟俱寂,易真獨身?一人站在這裡,輕薄如流雲的衣袍裹著?他的身?軀,鼓蕩不休,仿佛在隨風振翅。
一聲?笑輕輕響起,婀娜婉轉,似乎讓素雪也沾染了?我見猶憐的香氣。女人低低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曉一個道理,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但今天的場麵,仍然叫我大開眼界。”
易真沒?有說話?,女人接著?道:“這件事已經不能善了?了?,對不對?不過世事如此,誰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得失。這一戰既然避無?可避,那便來罷,讓奴家也見識見識郎君的本事。”
“金玉豔繡,”女人的聲?音更加低沉、沙啞,她隻?說了?四個字,卻?仿佛絕代的戲子,在台上娓娓道來一生的故事,“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易真剛剛抬腿,就驀地停了?下來。
他的內力回收,改用精神?力探查周圍的環境。蒼茫雪花打著?旋下墜,但除了?風和雪,還有許多?彆的東西?……在細微處閃光。
——似蛛網,如織機,易真就像落進了?盤絲洞的行路人,千萬縷繃直的透明絲線交錯縱橫,流淌著?微不可查的瑩光,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他的頭頂和四周!
這些絲線必定鋒利非常,不輸天底下最名貴的魚腸龍泉,因為雪花並未覆蓋在上麵。易真親眼所見,一片絨絮般的落雪隨風翻卷,降落到一定高度之後,便倏然被輕飄飄地切分成了?數片散碎玉塵。
千千結,這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千千結,隻?不過,它們網住的不會是情郎的心,它們隻?會網住情郎支離破碎的屍體。
所以金玉豔繡是最後一個出手的人,她的絕招需要耗費太多?時間和心力去布置,但成功之後,這將?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溫柔鄉。她僅僅需要潛伏在羅網深處,輕輕勾一勾小手指,絲弦共振,網中?的獵物就要四分五裂,死相極儘淒慘。
“你確實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強者,如此年輕,就做到如此了?不起的程度。”絲網深處,傳來女人幽幽說話?的聲
?音,那麼哀怨而柔軟,“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人,是血肉之軀,而人都是會疲累的?”
她說得不錯,易真確實累了?,再怎麼深厚的內力,也經不起車輪戰的消耗,更何況是三位宗師的車輪戰消耗。東海化?玉決仍舊流轉不停,可易真的氣海空空蕩蕩,丹田近乎枯竭,現在他還能不動?如鬆地站在這裡,全憑一口內息,還有一口心氣,支撐他必須打完這場比賽。
女人循循善誘,聲?線既溫暖,又熨貼:“既然你這麼累,為何不坐下來歇一歇呢?風漸漸停了?,日頭也漸漸暖了?,雪化?過後,你還繃得那樣緊,豈不是辜負春光,多?麼不合時宜啊。”
風雪呼嘯,天色也被染成一片皚皚的蒼白,哪有一點“春光日暖”的跡象?
但她的聲?音在四周如水滌蕩,帶著?奇異的音律和魔力,竟當?真讓聽見她話?語的人心頭發熱,繼而帶動?得全身?都熱陶陶的,像是在暖洋洋的春風中?吹拂了?許久。
暴雪下了?這麼長時間,地上早已壘起了?厚厚的一層,足以把人埋進去淹死。可是聽著?她的話?,這也不是冰寒徹骨的雪堆了?,這是雪白蓬軟的羽絨被,乾乾淨淨、軟軟暖暖地鋪在這,任何人都能安心地陷進去,鬆了?渾身?的骨頭,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大覺。
“是啊,你何不躺上去試試看?”金玉豔繡笑著?問,“沒?有人會傷害你,你現在很安全,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所在了?……”
她曼聲?勸導,戴了?金絲護甲的手指慢慢搭在旁邊。手指搓捏,銀絲閃爍流光,於易真身?邊不住變幻。
陣法在變形,她在操縱絲線,不動?聲?色地絞近易真的身?體。
易真低著?頭,往前踏了?一步,像是在艱難地支撐自己的身?體,而雪地則像一塊磁石,牢牢吸附著?他千斤重的軀殼。
金玉豔繡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絲網為陣,魔音做餌,有多?少高手,在心神?恍惚間跌進她甜言蜜語所編製的美夢,也跌進刀劍般的層疊密線中?,切斷了?腰腹,分離了?四肢?
已是數不清了?。
現在她的絲網中?又要多?染一個人的鮮
血。這將?是她最困難,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捕獵,這次的獵物同樣是此世無?雙的強大,足夠為她的勝利增添十二萬分的榮光。
就在這時,易真忽然抬起頭,目光幽深,一眼看穿了?紛飛大雪,也看向了?她藏身?的位置。
金玉豔繡的甜笑凝滯在臉上,瞬息之間,易真提身?而起,姿態敏捷迅疾,氣魄動?如閃電,直直衝她的方向掠去!
這怎麼可能?!
這些透明的線都是千金一寸的玉生絲,刀槍難傷,水火不侵,它繃直了?橫切,能把一塊生鐵像嫩豆腐一樣切成十幾瓣。眼下她在易真周身?都布下了?這樣致命的絲網,他怎麼可能直來直往地朝自己奔過來,而且還毫發無?傷?
……不,仔細看看,其實他也不是毫發無?傷的。絲線沒?入他的四肢皮肉,將?素銀的外?袍都染成了?赤跡斑斑的血衣,然而脖頸、胸腹、關節之類的要害處,則統統化?作風中?騰騰的黑煙,不受阻礙地穿過了?絲陣的包圍。
金玉豔繡如遭雷殛,她哆嗦著?紅唇,難以置信地嘶叫道:“摩羅……摩羅幻身?!”
她忽然意識到,對方從頭到尾就沒?有受到她的魔音影響——或者說即使受了?影響,那也是微乎其微的影響。他一直在通過自己的聲?音,辨認自己所在的方位。等到他完全確認了?自己的藏身?之處,就毫不猶豫地發動?了?摩羅幻身?,發動?這至高無?上的輕功秘典,用最快的速度來取她的性命。
易真玉麵染血,臉上交叉著?細長如蛛絲的傷口,刹那閃到了?金玉豔繡的身?前,指尖碎斷流星,乾脆利落地一擊,從她的喉骨當?中?劈過。
“敘舊的話?留著?下次再說吧。”易真輕聲?道,“講這麼多?,不如下去喝口水?”
尖銳鋒利的絲陣當?真成了?蛛絲般薄弱不堪的東西?,一根根一線線地融化?在風雪中?,金玉豔繡來不及捂住喉嚨上的傷口,一直到屍身?完全消失,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四個宗師境的對手全軍覆沒?,易真腳步一轉,繼續向大雪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