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女人看起來都很高興,那種高興在她們悲苦的麵容上,形成一種扭曲的浮誇。
然而,譚思雨的婆婆——剛子媽卻氣急敗壞。
她怒罵道:“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想一塊逃跑?肯定還是打少了!”她立馬高聲嚷嚷起來,“來人啊!有人要逃跑!”
剛子媽朝外吼了好幾句,接著又一臉惡毒地看著她們:“你們死定了!這次可不是打斷腿就能了事的,尤其是大寶小寶媽,以前就逃過一次,現在是第一次,他們會割了你的舌頭,戳瞎你的眼睛……”
以往當她這麼叫時,便會有男人進來,那些男人毫不猶豫地拳打腳踢,對女人施展他們的暴行。
大寶媽和小寶媽是方若涵,她手裡還提著一張長板凳,能看到凳子上沾著暗紅色的血漬。
此時她感覺自己的思維從來沒有現在這般清醒過。
她冷靜地說:“剛子媽,我記得你年輕時,也是被拐賣過來的……同為被拐賣的人,你沒有點同情心就罷了,為什麼能這麼欺壓我們呢?”
在場的女人紛紛看過來,臉上不禁露出一種悲哀的神色。
剛子媽冷哼一聲,“我和你們這些喪良心的女人沒啥好說的!有孩子就該為孩子犧牲,還成天想著逃跑,你們對得起自己孩子嗎?一點慈母之心都沒有的惡婦!不是說世上隻有媽媽好嗎?你們要拋棄自己孩子,你們會下地獄的!”
聽到這話,順子媽和狗生媽臉上頓時露出慚愧之色,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會。
譚思雨此時終於清醒過來,她咬牙切齒地說出自己一直想說的話:“不對,你在偷換概念!我們首先是個人,才是母親,我們作為人的尊嚴都得不到保證,你憑什麼要求我們為拐賣犯生兒育女?”
她看著在場的女人,“生孩子是我們樂意的嗎?你說與孩子分開就指責我們沒有慈母之心,可我們被拐賣到這裡,我們媽媽的慈母之心怎麼辦?我們也是有父母的,我被拐賣了,我媽媽肯定傷心欲絕,難道為了拐賣犯孩子的慈母之心,就要犧牲受害者父母的慈母之心嗎?”
方若涵已經淚流滿麵,她盯著剛子媽,尖銳地問:“剛子媽,你娘家沒人了,所以你能將拐賣犯和他孩子當親人。可我父母還在呢,我是獨生女,也是父母捧手心上的……你憑什麼讓我犧牲回家的機會,就為了個打我罵我將我當賠錢貨的男人?還有我那兩個白眼狼一樣的兒子,他們將我當媽了嗎?他們遞棍子給他爸打我,大聲叫好讓他爸打死我……他們不是我兒子!”
她怒吼著,嘶吼著,發泄這十年來心中所有的仇恨和不甘。
“孤河村就不該存在!這裡所有人都該死!我們的人生,我們的青春,全被毀了!他們就該槍斃一萬遍!”
“啊啊啊——他們都該死啊!!!”
順子媽跟狗生媽也反應過來,她們同樣憤怒同樣不平,不甘的烈火從心口燃燒。
“我們不當拐賣犯的妻子!我們不是名字都沒有的順子媽
,也不是狗生媽,我們要離開這裡!”
“我們要離開這個地獄!”
幾個女人反過來,直接將怒罵不休的剛子媽反綁在床上,又嫌棄她嘴臭,將剛子穿了好幾天才脫下的、房間惡臭最大來源的襪子塞她嘴裡。
“你是剛子媽,兒子在你眼裡什麼都是好的,肯定不會嫌棄他的襪子臭的。”譚思雨一臉惡意地說,她是剛子媽名義上的兒媳,實則連畜生都不如。
如果說當年剛子媽是受害者,那麼這些年下來,她已經和惡鬼同化,變成惡鬼的加害者。
譚思雨站起身,即將逃出生天的期望,讓這個被鎖了三年依舊沒屈服過的女人瘋狂又冷靜,帶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擲分析情況。
“走!去統計要離開的人,不想離開的綁起來免得礙事!”
“帶上食物,還有錢也帶上。”
長年被欺辱虐待的女人們行動迅速,她們漠視那群仿佛被鬼上身、淒慘嚎叫的男人,甚至若是他們滾過來,方若涵還會抄起手中的長板凳,直接砸過去。
就像他們對待那些不聽話的女人一樣,砸斷她們的手腳,現在她也將他們的手腳都砸斷。
方若涵拖著一條瘸腿,一邊砸,一邊笑,臉上的神色十分詭異,若是有人看到,定會當成瘋子。
然而其他女人看到時,冷漠地轉過頭,不過也有人跟著她一起笑,迅速地抄起凳子砸。
女人們解開被拐賣來的女人脖子上、手腕和腳腕上的鏈子,將阻礙她們的老太太反綁起來。
這些老太太凶殘無比,曾經是受害者的她們,現在都變成凶惡的加害者。
在她們心裡,女人都是一樣的命運,誰也彆想逃離!她們也是從鎖鏈中一路掙紮活過來的,好不容易熬成婆婆,有權利有義務苛待同樣命運的兒媳婦,憑什麼她們就能離開孤河村,回到外麵的花花世界逍遙?
“媽媽,你彆走。”
那群孩子們被家裡的父親、叔叔、爺爺等男長輩集體鬼上身、哀嚎不已的模樣嚇得瑟瑟發抖,手足無措,終於將目光轉向平日被他們當成“賠錢貨”、“賤人”、“貨物”的女人,他們從來沒有將她們當過一個人來看待。
他們恐慌地發現,沒有父親的鎮壓,他們的媽媽要上天了。
“你走了,家裡誰做飯,我們吃什麼?”大寶的臉漲紅,朝著方若涵嚷嚷著,還想像以前那樣打她。
但想到爸爸還在地上打滾喊疼,他又不敢打了。
一寶更聰明一些,他看了眼外麵,孤河村從未像現在這麼囂鬨,男人們的慘叫聲仿佛響徹天際,女人的大笑聲和哭聲,還有自由的呼喊聲……
他當下機智的上去扯住母親的衣服,哭著說:“媽媽,你走了我就沒有媽媽了……你彆走,以後我會孝順你的,也會攔著爸爸,不讓他打你了。”
方若涵拖著瘸腿,向後退了一步,她拍開一寶的手,心平氣和地說:“一寶,你真的很聰明,比你大哥聰明……媽媽逃跑的事是你跟你哥
說的,然後他去告狀了,媽被打瘸了,也隻會恨你爸爸跟你哥,你以為媽媽不知道,可是媽媽看見了,我被你爸爸打的時候,你笑得多開心啊。”
“還有你兩個妹妹被悶死的時候,你大哥說賠錢貨沒必要活著,你來安慰媽媽……”
方若涵苦笑,她生的兒子是惡魔,天生就帶著犯罪基因,“你小妹出生的時候,你是不是不高興,覺得媽媽不疼你了,對你的親近避之唯恐不及……可是一寶……”
方若涵的聲音變得淒厲無比,怨憤就像被擠壓的葡萄酒缸,泡沫咕嚕翻騰著,憤怒積累著要將限製它的缸炸開。
“是你提議你爸爸殺死你妹妹的!”
“你是惡鬼!天生壞種!該天打雷劈!”
在場那些同樣生了孩子、同樣被孩子的懇求折騰得心軟的女人們心一抖,瞬間就摁熄了將孩子帶走的念頭。
這些孩子已經被教壞了,繼承孤河村男人的狠毒和自私,他們還有掰正的可能性嗎?
還有,他們的存在會一再提醒她們,這些孩子留著罪人的血統,是她們迫不及待想消除的過去,他們隻會在以後的人生拖累她們。
眼看著母親頭也不回的拖著瘸腿往外走,大寶恐慌得不行,終於哭了起來。
他跑過去,一把拽住在地上打滾著哀嚎“好疼啊,眼睛好疼,全身都疼,我要死了”的爸爸。
“爸爸,媽媽要跑了,你快醒醒去打死她。”大寶哭著說,“你快將她的腿打斷,不然我們就沒媽媽了,你又不會做飯,我們會餓死的……”
一寶終於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平時爸爸更愛大寶,所以媽媽要更愛一寶,媽媽生了妹妹就不愛他,他沒做錯,村裡人不都這樣,女孩子本就不該出生,賠錢貨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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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個年紀不超過四十的婦女和這兩天被拐來的女孩們迫不及待朝村口跑。
村裡的男人被鬼上身,一個個淒淒慘慘地在地上翻滾,嚎叫,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那些會阻礙她們的老太太也被綁起來,力氣小、無能為力的孩子也攔不住她們。
來到村口時,方若涵遲疑地問:“順子媽,水生媽……你們要帶孩子一起嗎?”
順子媽苦笑道:“順子已經十五歲,根子早就壞了,教也教不好,明子才五歲,還能教一教。”
明子緊緊地抱住媽媽,仿佛意識到什麼,哭著說:“我要跟媽媽一起。”
水生媽媽牽著女兒的手:“女人在孤河村活得比畜生還不如,我家小丹太苦了……”
瘦骨嶙峋的七八歲女孩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眼裡都是惶然。
譚思雨看得十分難過,孤河村極少數沒被溺死的女孩的命都很苦,從小就要乾活,長大點就出去打工養哥哥養弟弟,或被父親用來換天價彩禮。
她想起自己生下來才活了幾天的閨女,若是她有選擇,她寧願不要這麼的人生吧。
這時,渾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女孩咬著唇,上前攔下眾人。
她看著她們,眼裡有著悲痛,說道:“你們的身體這麼差,還帶著孩子,肯定體力不足,這樣太辛苦了。村子裡誰有手機?我們打電話找人過來救我們……”
方若涵充分體現名牌大學生的素質:“村子裡隻有村長有手機,而且手機還時靈時不靈,要到山上才有信號……還有十一生肖的人才來了六個,有幾個沒來,他們會不會來孤河村彙合?雖然咱們人多,但那些人販子都是亡命之徒,咱們真不夠人家一刀宰的。而且他們有車,咱們怎麼逃得過,除非往山上跑。”
褐發女孩頓時驚叫起來:“那個蛇哥不在村裡,他是不是守在外邊的大路上?”
名牌女孩分析,“說不定其他人販子也守在大路上。”
“我們的體力比不上男人,他們會追上來的。”狗生媽生生地打了個寒顫,“他們怕逃出去的女人報警,追上後就活生生打死,往女人坑裡一扔……”
恐懼有如陰影般蔓延,連天邊剛升起的朝陽都不能驅散。
在場所有挨過打的女人身子微微地發抖。
蘇笑笑看著這群仿佛被嚇破膽的女人,抬頭看了看天空。
天已經亮了,她們看不到鬼,昨夜鬼氣上身時帶來的勇氣隨著天亮消失,她們仿佛忘記自己對人販子又撕又咬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