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音極慢極長,催人入眠,方沂也閉眼醞釀情緒,直到一句依稀不可聞的:
“表演開始……”
睜開眼。
視野中是一片恢弘大氣的綠鐵門,豎直尖銳的棱形邊欄,更外兩側,貼寶紅瓷的大理石成拱形,乍一看像流動起來的旗幟,陽光照耀下,襯得鐵門更是熠熠生輝。
唯獨其中一大塊寶紅瓷脫落,不太雅觀。
今天的天氣不錯。
鋼筋架上的貴順,盯住瓷磚上隱隱約約的自身倒影,頗有些茫然,他隨機發現自己手上還攥緊了一把泥刀,再下麵,架空的二層平台,擱了桶泥漿,一摞紅瓷。
他是在貼瓷磚啊。
於是走過去熟門熟路的起手,撩了塊泥粘上,這是肌肉記憶。
不小心灑了些,泥點墜過二層落底下,正巡邏地保安製帽上,保安揭開了一看,怒得扯長喉嚨:“貴順!貴順!你不長眼睛的?”
“貴順”是誰,卻知道是說自己,連聲賠罪。這保安也是本地人,最在乎自己的製服乾淨,何況是頂上的。
“唉——晦氣。”保安一看他那泥樣,話軟了,轉回去試圖擦乾淨。
清淨了一陣子,磚悉數貼上去了,貴順看自己的活計拍了拍掌,今天是掙了份大的。
回去要帶份鹵菜,不過得先下去洗乾淨手。
梯子,我需要梯子。
目光落在保安室那邊。
“叮鈴鈴~~叮鈴鈴~”
相當急的下課鈴,按時間算,這會兒……貴順猛的想起來,這會兒該是放學了,他還有個孩子在這讀書,才剛入學,一樓靠門最近的教室,開學那天,孩子他媽送去的,回來給他講的情況。
貴順於是急了起來,想立馬下去,拍鋼筋道:“梯子,給我梯子,我得下去!”
隨鈴聲竄出來的還有保安,“你急什麼,我還沒開校門呢?”
“我梯子呢?”貴順又道。
“梯子?”
保安開了鎖要推門,厚重的校門使得他一個人用力得喘氣,笑了:“學生不走完,你還想下來?難道把你梯子擋校門口?貴順,我理解你,你不理解我的工作,你起碼要理解這些學生娃吧?人家趕著回去吃飯呢!”
又道:“我記得你娃娃也在這讀書吧?你不心痛你娃娃?”
貴順已經從縫隙中看到,先出來的孩子的臉,陌生的,也可愛的,雖然不認識,他張嘴卻說不出話。
“我說你還是等著吧,等幾分鐘也要不了你的命,你說是不是?”保安說這話的時候,大門已經完全敞開。
小孩子的吵鬨聲音已經越來越近了。
貴順心怦怦直跳,頓時發現自己,原來二層就隻有自己一個人,使他不得安生,他的手滿是乾涸了的泥水,顏麵當然也不會好看,應該是黑的,灰的,白的,獨獨沒有彩色。
也許這樣都認不得我了吧。
他從鋼筋的縫隙中看終於湧出來的孩子,然後蹲下來,極力使軀乾遮住臉。
但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強,當我們從他們的目光出發的時候,不得不注意到二層上的那個人,看起來非常有趣的人。
是在藏什麼好東西吧?或者需要幫助?
圍著的越來越多。
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台上的人,迷惑又期待。這身影下意識的肢體語言,觸發著熟悉感。
接孩子的家長也參與進來,不過不是出於好奇,而是迫於孩子不走,更怕孩子竟對這職業產生了興趣。
有的情緒稍激動,難免說幾句貶低話。
“力工——”他們拖長聲音,作鄙夷狀,“有什麼好看的呢?”
家長於是開始催促保安。
保安也不是笨蛋,既見得到貴順的窘迫,也知道壓力,無奈開始趕人,哄散人群。
從膝蓋間的縫隙,再穿過鋼筋間的縫隙,貴順看到他的孩子,眼睛對上了,那一刹那他感覺腦子嗡地一下,猛地放開臉,有種下意識的要落淚的狂喜:
我啊!是我啊!
接著,掃到孩子的身邊圍繞著其他玩伴,以及這些玩伴的家長們,這些成年人也許並不是達官貴人,但他們至少此時此刻衣著體麵。
漫出來的狂喜像潮水一樣更劇烈的拍打回去。
貴順把臉埋住,不讓人認出來。
“……”沉寂持續數秒,忽的響起歡快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