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的確來不了。
因為他現在是殺害魔教教主玉羅刹的最大嫌疑人。
雖然魔教的人誰也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動的手。
他們這些人……譬如歲寒友等人,也不認為陸小鳳能夠殺得了武功高強的教主。
但陸小鳳受邀前來,玉羅刹單獨見了他之後他就死了這是事實。
根據陸小鳳的說法是二人隻是在屋內談論了一番世間好酒。
玉羅刹還答應要給他準備世上最好的五種酒、要讓陸小鳳喝個痛快,等他滿意了之後,他才會說出不遠萬裡請他來的原因。
陸小鳳欣然答應了。
而後他離開了那間屋子,正等著羅刹教的好酒上來。
就見教中亂作一團——在陸小鳳離開後,玉羅刹的侍女進去伺候,卻赫然發現他已經死了!
死在自己的一柄彎刀之下。
根據歲寒友等教中一眾高手的分析,他分明是在與陸小鳳貼近時,出其不意從袖中飛出了彎刀。
而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天下皆知。
他以靈犀一指接住了這一柄彎刀,並且將之反送進了教主玉羅刹的心臟處,刀身直沒入柄,但因為那刀薄如蟬翼,刺入又夠快,竟然直到玉羅刹身死,都沒有一滴血流出。
大概也是因為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實在太快了。
玉羅刹沒能及時做出反應。
就這樣死在了陸小鳳的手中。
楚藍聽完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玉羅刹裝死——
這不是沒有由來的。
在《銀鉤賭坊》那本書裡,玉羅刹的暴死就隻是假死而已,他想要借此鏟除教中有異心的人,甚至連他的假兒子玉天寶也為此橫死。
可是現在他假死為什麼要把凶手變成陸小鳳?
難道看教中人有沒有儘心儘力地為他報仇雪恨,這也是他評判他們是不是對他有異心的一種理由嗎?
這判斷方法好像有點扯啊。
不報仇的或許隻是想查清楚了真相之後再動手、直接動手殺陸小鳳的也可能跟他有私人恩怨比如魔教司。
這根本看不出什麼啊。
楚藍想了想,還是告彆了葛通等人,帶著四個徒弟一起跟著歲寒友一起到了羅刹教中——
雖然他們這個組織的名字叫西方魔教,也叫羅刹教。
但楚藍真正到了才知道,他們是在邊陲地區的一個小村子裡。
這裡的村民除了穿著打扮略微偏西域、也有幾個看著就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的人一看就是混血兒之外,其他與中原人士並沒有任何區彆。
楚藍和嶽陽四人一起到的時候,那些人看了看他們身邊的歲寒友,想來是知道他們這一趟出去的原因,一下就認出了楚藍幾人的身份。
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就有些敵意了。
看見武功越高的人,對他們的敵意越大。
直到楚藍見到了陸小鳳。
他道:“我沒殺那位玉羅刹教主。”
楚藍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你叫我過來是為了?”
陸小鳳有一絲意外她竟然這樣相信自己,但很快就又苦笑著說道:“叫你來,是為了保護我。”
這下輪到楚藍意外了。
陸小鳳道:“這羅刹教中的人,不光武功高強,而且還很有幾分西域特有的邪門,我從沒有見過。而且他們還擅長用蛇毒蠍毒、各種毒……若是有武功高手找我麻煩,我或許可以應對,但毒我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楚藍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嗎?”
陸小鳳道:“還有我在歲寒友和羅刹教司麵前許下了諾言,一個月內一定為他們找出真凶,否則他們就要將我這個殘殺教主的凶手殺了報仇雪恨。”
楚藍道:“既然對方已經同意了,按理說你一個月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不是嗎?”
陸小鳳搖了搖頭說道:“不,雖然他們六個答應了,但你們進這羅刹教的時候應該也發現了,他們教眾不少。魔教可從不是什麼循規蹈矩、遵紀守法的地方。魔教的人除了教主之外誰也不服,多數全都不服管教。”
他苦笑道:“我怕還沒有查出什麼端倪來,就不明不白地被毒死了,那豈不是也太冤了麼?”
楚藍點了點頭。
她不傻,當然不會當著歲寒友的麵說起玉羅刹假死的事情來。
此時見了陸小鳳,二人獨處時,她就立刻將這種可能性提了出來。
陸小鳳一怔,說道:“假死?可他為什麼要假死?又為什麼要叫人誤解是我殺了他的?”
他慢慢皺起了眉頭來,手指不自覺地摸著嘴唇上方的那兩條神奇的胡子說道:“如你所言,用假死的方法來抓住教中有異心的叛徒根本行不通,不是嗎?”
楚藍點了點頭,道:“我的意思是,你先不要追究玉羅刹假死的原因,你現在要先回想一下,你見過屍體了嗎?上手確認過確實是玉羅刹本人、他確實死了嗎?”
陸小鳳又露出了熟悉的苦笑,說道:“我都已經被教中人定為殺害他們教主的人了,怎麼可能叫我去看屍體?但我也想從屍體的傷口上找出一些端倪,因此在與歲寒友定下一月之期後,在他們的陪同下去看過屍體。”
“如何?”
陸小鳳搖了搖頭,說道:“我看見屍體了,但無法確定穿心一刀是否是他斃命的原因,也沒法確認那是不是玉羅刹。”
楚藍道:“什麼意思?”
“首先我見到的活的玉羅刹在屋子裡就像是一團煙霧一樣不停地在變換著,根本看不清楚麵容、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無法確定。又如何確定那屍體是不是本人?更何況,他的屍體按照他生前定下的規矩,裝進了水晶棺內沉於潭底,我無法叫他們把水晶棺打開讓我仔細檢查。“
那好歹是羅刹教的創始人,一教之主。
他如今已經死了,不管是侮辱他屍體的人、還是放任人去打撈他的水晶棺起來侮辱屍身的人,隻怕教眾都不會輕易放過。
哪怕是教中重要人物都做不到,更彆說是陸小鳳這個疑似凶手了。
但楚藍一聽完陸小鳳的形容,就說道:“那你也無法肯定棺材裡的那具屍體究竟是不是玉羅刹對不對?”
陸小鳳點頭道:“對。”
“那我們先做兩種假設來查清楚事情真相,你覺得怎麼樣?”
陸小鳳道:“一種以玉羅刹假死試探羅刹教教眾、一種則以玉羅刹真死追查真凶的方式來麼?”
楚藍道:“是。”
陸小鳳道:“可以。我會想辦法去證實那水晶棺中的到底是不是玉羅刹本人。”
楚藍道:“我保護你的安全——”
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問道:“那你來了之後有沒有問過玉羅刹,他為什麼要連我也一起邀請來。他說起請你來的原因是有沒有提到?”
陸小鳳道:“沒有。”
楚藍若有所思。
“去問司。”
二人突然異口同聲說道,而後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露出笑容。
楚藍先從小荷包裡取出了兩個小瓷瓶遞給陸小鳳,說道:“這瓶中裝的九轉熊蛇丸和九花玉露丸,一個醫治內傷、一個清熱解毒,你隨身帶著。”
“好。”
楚藍又道:“你有危險情況就放聲大叫,範圍在這村子裡我一定能聽到及時趕到。”
陸小鳳又說了一聲好。
楚藍道:“那我們分頭行事?”
陸小鳳道:“你打算去做什麼?”
楚藍道:“你查可能殺死玉羅刹的凶手,我去確認一下他是真死還是假死。”
陸小鳳忍不住說道:“你如何確認?”
楚藍道:“我到處試一試,總不能在這兒坐著乾等,或者是跟著你做個貼身保鏢吧?”
陸小鳳再無話可說。
楚藍還不能自己隨意走動——既然這教中人對他們有敵意,她和陸小鳳的武功,與什麼人動手的危險都不大,但她帶來的嶽洋幾人卻不一樣。
楚藍既然帶了人來,自然要對他們負責。
於是羅刹教的人就看著歲寒友帶回來的那小姑娘帶著四個小少年在村子裡亂轉。
這五個人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都長得很好。
哪怕是眼光再挑剔的人見了他們也隻能說一句“長得不錯”的那種好。
但是旁的麼……
好些人見了這怪異的五人組之後,都忍不住產生一種錯覺——這幾個人是怎麼跑到他們教中來的?
羅刹教既然敢自稱西方魔教,那自然不是什麼良善公平的好地方。
相反,教中的人唯武功、毒術論,武功越高的、毒術越厲害的,地位自然而然也就越高。
這樣弱肉強食的地方,突然冒出來幾個隻會一些粗淺功夫的少年人來。
簡直就像是遍布豺狼虎豹的山林裡出現了幾個小白兔一樣。
自然而然地會引起豺狼虎豹的注意。
當然,因為他們是教中護發歲寒友帶來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帶進教中的,歲寒友沒有發話之前,楚藍幾個沒有做什麼之前,這些教眾不管對她們是什麼想法,都不會輕舉妄動,隻會暗中觀察。
楚藍也不管這些明裡暗裡的目光,先帶著嶽洋幾人直接找上了帶她們來的歲寒友。
他們人與那司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親兄弟,反正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總是時時刻刻都在一起。
楚藍看見孤鬆,也就看見了寒梅和枯竹。
她對孤鬆一點頭,問道:“你們教主從不以真麵目示人麼?”
孤鬆說道:“你要代替陸小鳳追查真凶?”
楚藍糾正道:“不是代替,是幫他一起儘快查出來。”
孤鬆道:“陸小鳳說你醫術高明,百毒不侵,我勸你還是時時刻刻在他身邊得好。我們教中那些人用的毒……旁人不提,隻司那兄弟裡的老,毒術已經用的登峰造極,你不跟著他,小心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發生了什麼意外。”
楚藍點頭道:“多謝提醒。但我還是想問——”
孤鬆打斷她說道:“你這問題,陸小鳳早已經問過了。我要下棋了。”
楚藍見他這裡試探不出什麼,便對他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離開。
五人一起正大光明地行走在村子裡,明裡暗裡藏著的人雖然眼神不一樣,但也隻是看看而已,沒有一個人出來找他們的麻煩。
當然了,楚藍想找誰問問話,基本這些人比孤鬆更加不配合。
要麼溜不走被她抓到了就悶不吭聲,要麼就是一開口說一口天書一樣的語言。
楚藍五個沒有一個聽得懂,一無所獲,隻能將人放了。
楚藍正在想要不要用什麼手段逼問——比如能把人變成熊的九轉熊蛇丸那種,越是編的玄乎,越是容易取信於這羅刹教中的人。
但還沒有等到她真正下定決心實施行動,他們就被一道聲音吸引了。
那是一個男聲,聽聲音年紀不大,但他的嗓門可著實夠亮的。
“為什麼要天天把我關在院子裡啊啊啊?我又不是一隻鳥!我想出去玩不想當什麼教主!你們這麼多人都想當教主,誰當不行,為什麼一定要來煩我這個不想當的人!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他的聲音並不尖銳,雖然聽說的話是在發脾氣,但語氣還是有點軟。
聽起來也不會讓人覺得煩。
而楚藍聽到這道聲音隻想到了一句話——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早就想過要找玉天寶了。
雖然他隻是玉羅刹偷梁換柱來的假兒子,但這個秘密除了玉羅刹和最忠心的一個仆人之外,羅刹教沒有一個人知道。
那個忠心仆人還很有可能在送出玉羅刹的兒子之後就已經被他殺了或者是用了什麼手段強行逼迫他“絕對忠心”了。
目前在羅刹教上下看來,教主已死,玉天寶就是當仁不讓的羅刹教下一任教主了。
而在玉羅刹暴死之前,他也一定是眾人眼中的下一任教主繼承人。
教中什麼秘密絕不會瞞著他。
就算是玉羅刹本人,為了不讓人察覺到這是個假冒的兒子,進而去暗中尋找他的親兒子,他肯定還是要做好了表麵功夫取信於人的。
那玉天寶作為他的兒子,大概率是見過他的真麵目的,說不定還有什麼隻有父子之間知道的秘密可以確認身份什麼的。
想到這裡,楚藍大步上前敲門去了。
院子裡隨著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安靜了一瞬,但很快楚藍就聽到玉天寶的聲音說道:“誰啊敢來敲我的門?找死麼?”
楚藍道:“這門不能敲?莫非設下了什麼要命的機關麼?我怎麼沒發現?”
院中又安靜了一刹那。
然後那兩扇在陽光下微微發光的大黑門被打開,門內站著一個……嗯,怎麼說呢。
長得白白胖胖,但也夠不上癡肥的程度,眉毛彎彎的、嘴唇紅紅的男娃。
說是男娃,因為楚藍看他白白胖胖、圓眼睛肉嘟嘟的臉有些偏嫩,她又不確定這是不是練了什麼魔教的獨門武功弄成這樣的。
因此一時不好判斷他的年齡究竟有多大。
而門內的玉天寶可就沒有想這麼多了,他看著門外的人先是睜圓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楚藍,口中喃喃說道:“陌生人……”
他的眼睛忽然就開始發光,伸手就要去抓楚藍的手,口中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誰啊?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來我們這兒?你叫什麼名字?會不會搖骰子?”
楚藍道:“我叫楚藍,這是我的四個徒弟。你是玉天寶嗎?”
玉天寶又愣了一下,然後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我就是玉天寶!羅刹教教主唯一的兒子!你可以叫我天寶!啊喲你彆站在這裡了,進我院子裡來我們說說話。你是從哪裡來的啊?外麵什麼樣的?熱鬨嗎?我聽說外頭有一種叫賭坊的東西,裡頭有各種各樣的賭法,那裡的人搖骰子很厲害,聽說最厲害的賭博高手能夠想搖出幾點就是幾點,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