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全燒乾淨(2 / 2)

燒村……

甘棠抬手製止了還要說話的崇明,深吸了口氣道,“這病我能治,眼下隻是藥材不夠,但隻要堅持幾日便可,我先製一些抑製病菌擴散的藥物,待潮水退後,總會痊愈的。”

崇明上前一步還欲待說,甘棠打斷道,“你是崇國世子,不能出事,你與共沉先回去。”

崇明見甘棠執迷不悟硬要如此,眉頭大蹙,“你是我大殷聖巫女,又是阿受的妻子,你更不能有事,該以大局為重才是,何以這般固執,非得要管這幾百人的性命,且你也管不住他們!先前那男子亦是,傷了你,口裡汙言穢語,死一百次也不足惜,你當把人一劍殺死便可,豈能優柔寡斷。”

“況且若治不好,於聖女名聲有損,這件事該速斷速決,早日斬了這些亂麻才是上策,否則時間日久人心惶惶,起了民變暴/亂,形勢便要不可收拾了。”

甘棠近來十分厭煩幾人類似這樣那樣的勸告,也不想看見崇明共沉失望的目光,隻重複道,“我能治。”

這不是優不優柔,寡不寡斷的事,重點是她能治。

她是身處高位,但為個簡單方便的辦法,就要生殺予奪,棄這些受難的子民於不顧,那她所做所為都是為了什麼。

她遇山開路,逢水搭橋,最初的目的都是為了要讓子民過上好日子,要改變這個原本殘酷冷血的世道,倘若當真燒了這一村,那便違背了她的初心,是不是她在這樣的位置上待得久了,也跟這裡的人一樣,變得不拿人命當一回事了?

今日因為怕麻煩便燒死這一村子的人,它日是否一聲領下,伏屍百萬,要人性命也如同切菜這般簡單了。

這是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時代,卻也是個很容易被同化的染缸,畢竟犯罪無成本,殺人屠村,甚至談不上犯罪不犯罪的問題,生殺予奪,全在她一念之間。

她因為看不慣這樣一個冷血野蠻的時代,才費儘心思要掌權,要改變,今日位高權重,卻也變成了這個時代中她看不慣的一份子,做著她曾經難以接受的事,那就太諷刺了。

這是她的底線,她若當真隻能止步於此,便當真止步於此罷。

甘棠腦子很清醒,並不理會身邊人的勸誡,帶著幾個願意追隨她的醫師打算出城前往春村。

崇明無奈,又不肯走,便每日帶著士兵護著甘棠出出進進,擋著要上前與她分說的子民,這種時候,彆說是聖女,大概是上帝親自來了,也不見得有人聽令。

教醫師們製藥,消毒,給病患們看病,分發災糧,甘棠每日忙進忙出,勢必要做好這件事,隻走起來卻是寸步難行。

圍城和禁令讓城鎮裡的子民惶恐不安,聽不進解釋和詔令,每日都有人想潛逃出去,甚至成群結隊地吵吵嚷嚷著要出城,沸反盈天。

家裡有生病的隱瞞不報,偷偷使用病死的家畜家禽,暗地裡偷偷祭祀祖先神明,好的食物不拿來充饑,全都燒給神明,乞求避禍。

得了疫病的也不肯安分待著,逮著機會便要做妖,跟個行走的病菌一般,逃到哪裡,禍害到哪裡。

十幾日過去竟有人膽敢往甘棠身上扔石塊,被崇明亂箭射死這才消停些。

甘棠每日都有喝藥,沒染上癘疾,隻過度疲勞發熱風寒,連續幾日好不清楚也無暇顧及,成日忙著消毒、清理病原、製藥、帶著人上山采藥,應對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上。

徹底爆發是因為暴雨過後的一場滑坡,沒什麼傷亡,卻很有些聲勢,讓這群被死亡籠罩著的難民們徹底暴[動了,竟是想所有的災禍和罪過都加諸在了她頭上,這樣的念頭大概在他們心裡積壓很久了,迫於敬畏和她手底的騎兵,憋著不敢發作,山坡滑落之後,便徹底爆發出來了。

甘棠本是欲帶著醫師上山采藥,生生給堵在了半途,數萬子民倒從未有過的團結一致,將她堵在了一方高台前,要她開宗祭祀,給山神雨神謝罪!

連祭台都給她搭好了,上下加起來又數萬人,密密麻麻眾誌成城,許多手裡還拿著農具木棍繩索,沒敢立刻上前,但目的不言而喻。

甘棠看得心裡可笑,耕種農桑,抵禦外敵時也沒見他們這麼眾誌成城的,額頭被不知誰扔上來的石塊砸破了頭,疼得她直想抽氣。

水丁大怒,張弓拉箭便把人射死了,“膽敢冒犯聖女者,殺無赦!”

水丁這一舉動似是爆竹丟在了炭火堆裡,人群裡瞬間炸開了鍋,萬人吵嚷擁擠,都說要將妖女獻祭給山神,以平息山神之怒。

甘棠立在牆桓下的台階上下不去,不遠處是她常去的小山,她本是打算上去采藥的。

“鄉親們!我們一起上!將妖女獻給山神,平了山神的怒火,就不會死了!大雨也能停了!”

“獻祭山神!獻祭山神!”

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著衝上前,崇明衝到甘棠身邊,替她擋了下麵扔上來的雜物,又急又怒,“走罷,棠梨,一群愚民刁眾,死不足惜!”

下頭的喊聲震徹天際,崇明的聲音被壓在裡麵,一點聲響都沒起。

甘棠目光自下首那一張張憤怒癲狂的麵容上閃過,儘量平心靜氣開口道,“大家都聽我說。”

下頭的人隻顧著宣泄,扔上來的石頭越來越多,甘棠摸了下出血的額頭,怒極反笑,瞧了眼不遠處千米高的小山,樹林間依稀能看見自己建的茅草屋,今日本要上山,平七還特意讓人翻新過。

甘棠目光深暗,朝崇明吩咐道,“崇明,你帶著人上山,去我常住的屋舍,掀了上頭的布蓋,屋子裡堆滿乾草,布置好後回來稟報於我,不要留人在山上,全部回撤於半途,看我箭令行事,我一發箭,你便往草屋放箭,直至燒起來為止。”

崇明雖不知甘棠要做什麼,但看她神色肅穆,立在這一身狼藉卻不見絲毫狼狽,從容沉靜,莫名讓他也跟著安心了許多,應了聲是,吩咐兩個人上前來護著她,當即便領命去了。

甘棠拿了把弓箭,一步步緩緩踏上獻祭的高台,下首的千人萬人以為得了逞,歡呼聲越高,以為她和當年以身獻祭的商湯一樣,要以身獻祭天神,立刻狂熱得亂叫,複又喊起了聖女萬歲的口號。

“聖女萬歲!”

“聖女慈悲!”

甘棠握著長弓走到了最高處。

這祭台建得好,足足有兩丈又餘,兩側擺滿了火盆,甘棠把玩著手裡的長弓,瞧著下麵一張張絕談不上好看的嘴臉,心裡說不失望是假的,有這中氣十足的力氣,有這等閒心,卻不肯好好疏通水道,也不肯好好囤積蓄水,偏偏要來做這樣的事。

崇明在下頭打手勢說草都鋪好了。

甘棠張弓,引了火,箭上包了快油皮,遇火便著,這小山包她原本便想炸平取土開道,先前一應都準備好,隻缺了個閒暇時機,提前炸了也無妨,隻可惜裡頭多餘出來的那兩噸火[藥,畢竟要製這麼大量的黑火[藥,且密封裝罐,很是廢了些心力。

火[藥都堆放在山肚子的山洞裡,密封的有鐵罐,也有陶罐,引線就在茅屋裡頭,鋪上乾草,一點即著。

長弓被拉至最滿,火箭破空而去,甘棠連射三箭,熊熊大火燃燒起來,下頭喧鬨的子民們回身望去,回頭見甘棠好生站著,憤怒不減,當先一人大喊著想衝上來,“妖女去死罷!”

這人話音未落,巨大的砰響聲震得腳下的大地都跟著顫動起來,猶如開天破地一般,地動山搖,巨大的砰砰聲震耳欲聾,灰塵彌漫,山崩地裂。

些許受不住的,被震得七竅流血不住往甘棠這邊逃竄,背後煙氣彌漫,飛沙走石,山崩土解,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工夫,這山去了半截,崩於人前了。

自始至終甘棠未說過一句話,隻站在高處看著下首的人群,或是連滾帶爬,或是手軟腿軟連逃跑都不能,或是痛哭哭喊不住求饒,萬般醜態。

崇明被震得耳鳴目眩,心裡駭然腿腳發軟,腦子渾渾噩噩控製不住重重跪倒在地上,握著長弓的手不住發抖,亦如身旁拜倒求饒的士兵,想開口求天神息怒。

崇明緩緩抬頭,看向那高台上一襲白衣麵色無波的女子,竟不敢多看,心中敬服畏懼,生不出一點旁的心思了。

甘棠一抬手,下首的民眾們如驚弓之鳥一般,唉唉嚎哭一聲,瑟瑟縮縮不住發抖,跪地匍匐,不住磕頭求饒道,“聖女饒罪,求聖女饒罪!我等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冒犯聖女,求聖女息怒。”

“求聖女息怒……”

“求神明息怒……”

甘棠往前一步,崇明看她走得閒庭信步,卻仿佛從萬千鮮血裡走出來,心裡亦壓不住跟著發顫發抖,生怕她再一怒,便要毀天滅地。

人如螻蟻。

好些人竟是當場暈眩過去,昏迷不醒,可能是自己嚇自己罷。

其餘見她不言語,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瑟縮發抖,不敢再出一絲聲,隻聽得後麵遠遠傳來巨石滾落的聲音,後頭騰起來的烏雲和火光,越發顯得這裡的死寂和安靜了。

甘棠看著實在覺得荒唐可笑,靜聲道,“現在肯聽我說話了麼?”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以暴製暴,但有時非如此寸步難行,她也不想跟他們費口舌,解釋是白費力氣,和他們講自然規律,無疑是對牛彈琴。

下頭嚶嚶喏喏連哭都不敢大聲,隻瞧得見匍匐在地不住磕頭的脊背,甘棠一笑,開口道,“現在,病了的候在左邊,沒病的站在右邊,按各自的村落族群排好,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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