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不曾想殷受的怨念如此之重,都跑到她夢裡來了,七竅流血形如厲鬼,不言不語站在她窗戶邊,就用那麼一雙沒有瞳眸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僵屍一樣拖著半殘的手臂一步一停頓的走近了,臉麵猙獰扭曲,“我如今慘死山林,屍身被野犬啃噬,死後不得升天,全拜你這惡毒女所賜,你下來陪我!陪我一道死!死了我們再一道做夫妻!”
甘棠雖是知道自己在做夢,被那空洞洞的眼睛盯得發怵,卻怎麼也醒不過來,索性也不掙紮,亦死死盯著這副恐怖的尊容。
這東西跟看恐怖片一樣,盯得多了,看得仔細了彆挪開眼,時間長了也就不害怕了,他死了也不關她的事,她是受害者,就算最後憑實力最終活了下來,受害者的身份也不會變,邪不壓正,她問心無愧,便不需要怕這些歪門邪道了。
殷受抬起血淋淋的手指,伸過來碰了她的臉,冰涼涼的。
甘棠猛然打了個寒顫,從夢中醒來一把抓住了臉上的東西,是風吹過來的樹枝,沾了晨露,所以感覺涼涼的,天雖未大亮,但整個大地已經慢慢從黑夜中蘇醒過來了,天際灰撲撲地泛起些亮光,是黎明前的預兆。
狗吠聲也清晰起來,由遠及近,一甕一甕的朝沙灘上奔去,裡頭還夾著一隻偌大的黑野豬,這年頭山上沒馴化的狗和豬都不是好惹的,三兩下就能將一個成人撕成碎片。
甘棠居高臨下,很快便看見了河灘上躺著一動不動的‘死屍’,距離甚遠,隻看得見一坨黑,甘棠飛快下了樹,握著匕首上前,隔得近了看清楚是殷受那瘋子,心涼了半截,當真是陰魂不散了。
腦袋大概是碰在了什麼地方,趴在河岸邊,腦下一大汪乾涸的血跡,察覺不出呼吸心跳脈搏,想來是死透了。
這麼個認知讓甘棠腦子有那麼一瞬間空白了片刻,隨後又平靜下來,覺得造化弄人。
甘棠心情複雜紛亂,一想殷受這檔口死了商王必定扶微子啟上位。
又想這陰魂不散的絆腳石走了,微子啟再難對付,也是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的政敵,不似殷受這般夾雜不清偏要弄些幺蛾子,性情反複無常跟精神分裂患者似的,難纏不說,還增加她的精神負擔。
又想他當真不愧為名滿天下為美色所絆的昏君,死在這名目上,英明毀於一世,比原先曆史記載上的還要慘。
縱是政敵,死了便死了,總不能當真讓他屍體被野狗分吃了罷。
甘棠走近了,捅死了兩隻山犬,山豬不算大,被餓得瘦骨嶙峋,盯著殷受的屍體垂涎欲滴。
甘棠心裡憋著火,三兩下解決了,給殷受探了脈,沒探出一絲活人的氣息,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定定神起身,把屍體反過來,手伸到他腋下,把人拖起來道,“一死恩怨了,我也不記恨你先前想殺我的仇了,看在相識多年且吃過許多你做的飯食的份上,把你埋了,留得個全屍,一了百了。”
她也得儘快離開這裡,夜裡唐澤等人不好搜尋,白天便不一樣了。
甘棠四處看了看尋找能埋人的地界,所以說殷受此人陰魂不散,自明川到此處汾水有個分流岔口,他屍體飄來她眼皮底下,真是死了都要膈應她了。
全賴在這生活了二十一年,見的死屍多了,拖著也不怎麼害怕。
死了的屍體就比較沉,甘棠聽見叮呤咣啷的聲音,看見他腰間掛著的短劍和陶塤,腳步一頓,喘了口氣又接著往森林裡頭拖,他一個旱鴨子自己作死要跳下來,關她什麼事。
埋了立個墳塚,刻上牌,唐澤找到後,自會把他牽進殷商的宗廟去。
甘棠心裡壓著石塊一樣透不過氣來,知道是她那該死的情緒負擔在作祟,深吸了口氣,把殷受一直拖到了密林裡,找了處空曠寬敞,土質略鬆軟的地界,解了他腰間的匕首,開始刨坑了。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晨光透過樹林灑在大地上,生機勃勃,甘棠擦了擦快滴進眼睛裡的汗,喘氣道,“世上再沒有我這樣的良心政敵了,死了還負責給你收屍……”
殷商儲君殷子受之墓,第二十祀丙午。
時間緊迫容不得耽擱,樹片上記錄清楚名字年日即可。
要用把匕首刨出一個成人大小的坑很不容易,甘棠弄得渾身是汗有力無氣不說,匕首也彎了卷了,最後磕到塊石頭,索性斷成兩截了。
甘棠把殷受拖進去,翻土掩埋屍身,半截身子入了土,似是聽見有人阿梨阿梨的喚她的名字,氣若遊絲,但確定是殷受的聲音無疑了。
甘棠累得頭暈眼花,幾乎以為自己犯了幻覺癔症,再想想晨間那陰森可怖的噩夢,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試著探了探殷受的鼻息和心跳,沒發現有氣,她自己體虛病弱,這時候便覺得有些陰森恐怖了。
“棠梨……棠梨……”
這微弱的喊聲或有或無,甘棠往外走了幾步,四處探不出異樣,待轉了幾圈偶然發現十幾步開外後便清淨了,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殷受這廝陰魂不散,定了定神回來後又等了片刻,沒再聽見那古怪的聲音,鬆了口氣又接著給他埋土了,方才許是她太累了,又與殷受此人糾葛頗深,這才生了幻覺。
“棠梨……”
她不瘋也得真瘋了!
不管是死是活,兩人總歸是個敵人,是他先動的手,她隻是僥幸勝利了,將他埋在這兒,也不算缺德。
甘棠把人埋得隻露出個腦袋來,耳邊儘是他沒個停歇的喚聲,心裡跑過了千軍萬馬,伸手就在他臉上拍了一下,陰沉著臉問道,“你到底死沒死!”
林間隻剩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甘棠拍拍手上的土,轉身便走,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殷受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甘棠走出去幾步,又走回來,見殷受哼哼了兩聲就慢慢睜開了眼睛,腦袋跟那僵屍似的動得緩慢,轉向了這邊,漆黑的眼眸裡一點情緒也無,她整個人後背都起了一層寒意。
他這模樣,再配上晨間那夢境,實在是和詐屍沒什麼分彆了。
甘棠勉強定了定神,心說許是先前他呼吸微弱感受不到氣流,心跳極度微弱休克假死,她沒探查出他的死活,又或許是他一部分腦細胞死亡,卻未完全死亡,生還也不稀奇。
殷受隻覺身上似有千金重,胸口亦透不過氣來,看見自己隻有一個頭露在外麵,再看看站在遠處的女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目如寒冰問,“你打算活埋了我?”
他沒死。
甘棠心裡也分不清是鬆口氣多些還是失望多些,畢竟殷受死沒死,殷商的格局形勢完全是兩個模樣,隻他活著,想起先前種種來,當真是怒從心中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七夕快樂,剩下的晚上十一點半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