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三月, 又是一年新春, 棠宮裡的素稿都撤了下去, 棠地一切走得按部就班, 妲己下了朝議回了寢宮, 在窗戶邊站了站, 看見庭院裡梨木下長出了雜草來, 回身拿了個鏟子和木桶,就出去了。
三月裡梨木抽枝發芽, 枝乾上發出來的花苞還帶著晨間的露水, 花梗色翠, 纖細如絲, 上頭頂著幾株細碎的粉白,風一吹, 搖搖曳曳的, 雖不是繁花堆簇,卻彆有風致。
她在這庭院外栽了近五十棵棠梨木, 卻獨有窗戶外正對著的這一棵格外的與眾不同,近一年的時間不知不覺中比旁邊的高出了好大一截, 枝葉比其它繁盛,花苞也多,大概是旁邊的兩倍有餘。
樹根下雜草都比其它地方多, 開春過後,今日清理了,三五日以後便又長出來了。
妲己原本便最愛這一株, 現在照顧起來就更用心了。
其實妲己壓根不必給她除草,疑似已然成精了的甘棠窩在位置最高的那一支花苞上,俯瞰著一整個梨木林。
甘棠醒來的時候周遭是混沌的一片,看不見聽不到也摸不著,五感六識缺失,但卻記得以前的事,還以為自己又一次穿越重生了,而且是胎穿。
確實是胎穿,但孕育她的母親不是人,而是寢宮前麵的這棵棠梨木,這是一件非常讓人費解的事,但穿越這件事本身就沒有道理可言,她渾渾噩噩適應了兩日,便也接受了現實,大概是老天賜給她的福瑞,想讓她看一看棠地盛世太平。
她大概當真變成一棵植物了,吸收了日月精華,到今年春日,已然有眼有耳,能聽能看了,她在這株棠梨木裡,最開始不能動彈,過了一兩個月能挪動一下,近一年的時間她挪到了這株棠梨木的最高處,她和棠梨木大概是共生互利的關係,花木枝葉伸展,陽光健康,她整個魂也會跟著心情舒悅,越是臨近花開,她蓄積的力量越多,大概有一日瓜熟落地,她被‘母親’生育下來,就變成一個自由的魂體了。
妲己通常不在寢宮處理政務,但甘棠偶爾聽宮人閒聊提起,看妲己的日常作息,也知她是個自律勤勉的好君王,也聽宮人說起過商王的事,說殷受先前傷心失智,近來才從悲戚中走出來,開始了新的生活,也是個自律勤勉的好君王。
甘棠掛心殷受和武庚,自己走不脫,隻好日複一日的渴盼萬分之一的可能,殷受能帶著武庚來棠宮看看她住過的地方,祭拜一下她的靈位。
這樣她就可以順便看上兩眼了。
隻甘棠聽宮人們說殷受從沒來過,她這念想也就成遙遠的夢了,倒是她為了多聽些隻言片語,靠近寢宮耳房的那邊長得格外茂盛,惹得宮人嘖嘖稱奇。
梨花盛開這天甘棠終於掙脫了束縛,飄在了半空中,生命力蓄積的越長,她能飄出去的距離就越遠,三五個月以後,她已經能在整個棠宮飄來飄去了。
跟在臣子後頭一道上朝是一件挺稀奇的事,這和以往坐在上首完全不同,閒時每日奏聞日常的也就那幾個,再加上起得早,後排一些年輕的官員不知天高地厚,總也有些睡眼惺忪的,還有些玩私下眼睛交流溝通的,誰和誰交好,誰和誰有仇。
無聊的時候無聊得直接想打瞌睡。
爭執激烈的時候吹胡子瞪眼吵得像菜市場。
以前站得高,臣子們的小動作能儘收眼底,但畢竟人太多,顧忌不全,現在她有大把的時間,新帝發布個什麼詔令,決斷個什麼處置,下頭臣子誰高興誰不高興,她基本一看就知。
因著棠地她是先祖,大部分行當部門甘棠都親自涉足過,與臣子們相交的時間也多,是以雖然故去了許多年,上朝下朝,這些臣子們針對她的情緒依然很強烈,好在都沒什麼惡意,敬畏多一些。
時間一晃晃過去一年,清晨甘棠晃悠悠跟在臣子們後頭進了庭堂,前頭竹侯和鳴侯已經是兩個胡須花白的糟老頭子了,朝議還有一會兒,妲己沒到,兩個老友便湊在一處瞎嘀咕。
竹侯臉上墜著的胖肉抖動了兩下,鼻尖四處聳了聳嗅了嗅,拉住陶鳴問,“老陶,最近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
陶鳴一愣,隨後眼睛亮了起來,飛快地擼了兩把白胡須,壓住激動問,“棠梨花香?”
“棠梨花香?”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通氣後激動得臉色發紅,竹侯四下看了看,飛快道,“庭堂四周都沒棠梨木,我前兩日試過了,出去就聞不見了,哪裡飄來的香氣?”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看見了對方眼裡的震驚喜悅之色,不約而同得出了一個結論,聖女顯靈了。
甘棠抄手在旁邊看著,實在覺得沒話好說了,她不知自己為何而存在,畢竟成精這兩三年,她沒見過第二個同類。
她也見過瀕死或者已經死了的人,都沒見到過類似的能量團,她是個反科學反社會的存在,生氣或是情緒波動的時候會散發些淡淡的香氣,有次蘇忿生處置了個貪官,她在旁邊聽著官員盤點貪官的家財家產,知道這都是民脂民膏,她在旁聽著生氣,倒把書房外頭一棵棠梨木帶得枯死了大半邊。
偶爾能飄到外頭的街麵上,看子民們富足安樂,街麵上得乞丐都比幾年前乾淨整潔幾分,高興時也能讓枯木複蘇,隻帶出的動靜小,波及範圍不大,又沒法探知原委,甘棠便也沒放在心上了。
懶散大意就容易出岔子,棠梨花木的味道非常清淡,不仔細聞壓根聞不到,倒不曾想被看出來了,甘棠就覺得自己近來上朝上得太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