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並不想去, 看著眼眶有些紅腫明顯哭過的武庚, 神色冷淡, “不去。”甘棠是個惡毒的女人, 騙了他的感情, 說什麼愛他, 又哪裡敵得過天下子民在她心裡重要, 臨死前為了不讓他妨礙她的大計大業,硬生生把他給哄走了。
這麼多年過去, 甭說是去找她, 便是她主動來尋他, 原不原諒她, 他也得掂量掂量……再者世上本無神鬼之事,十之八[九是巧合, 武庚高高興興去, 失魂落魄回來,空歡喜一場。
殷受近幾年在武庚麵前就是黑煞神一般的存在, 除了教授他功課政務外,其它多餘的話一概沒有, 武庚紅了眼眶,搖頭道,“棠祖是武庚的母親, 武庚理應去拜見她,父王不去,武庚自己去了。”
殷受神色冷厲, 手上的竹簡啪地擱在了案幾上,冷聲道,“那個女人拋棄了你,你還管她乾什麼,她就算顯靈了,這麼多年怎麼不來看你,你是殷商未來的王,莫要為了一個女人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
武庚懂事,就這麼懵懵懂懂地看著口是心非的殷受,殷受有些狼狽地轉開目光,沉聲道,“出去,無事不要來找我。”
甘棠正躺在梨花木上充電,這棵樹已然成神樹了,枝葉繁盛華蓋亭亭,足足有旁邊其他梨木的兩倍大,宮裡的人嘖嘖稱奇,時常有人過來敬拜。
因著正對著窗戶口,樹蔭遮蓋了陽光,七八月份的時候,最是涼爽,妲己自小就愛對著這棵樹絮絮叨叨,說些煩惱,說些想念,感慨頗多。
甘棠每回都認真聽,小姑娘實在太寂寞了,哪怕她現在已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帝,十個伴讀裡有八[九個心係癡迷於她,她還是不常常與人交心的,在外是個勤勉冷淡的帝王,回了寢宮,對著這棵棠梨木,一說能說上一個多時辰。
妲己說了會兒武庚的事,甘棠在腦海裡描繪出了一個小大人般的小家夥,他長得精致,身體好,舉止得體有禮貌,穿著素色錦衣,腰間掛著小佩劍,仙童一樣的小家夥。
甘棠聽得心滿意足,月懸高空妲己睡去後,她還在棠梨木上待了好一會兒,天大亮後,便飄出了皇宮,往山上去了。
殷受領著武庚進了棠地,他們是便衣微服,坐的馬車,馬車兩側開了透亮的窗,街邊兩旁的景象儘收眼底。
哪怕不一定真的能見到母親,但光是能來武庚便很高興了,因為這裡是母親待過的地方,是母親一手創建的國家,他自出生到現在,也沒有一日是像現在這樣,能整日同父親待在一處的,這讓他一路上抑製不住的開心。
街道兩旁都種著桑樹,青石板鋪的路,下雨天也乾淨整潔,房屋建的都很好,小孩在各家各戶門前玩耍嬉鬨,許多子民看見他們這般華貴的馬車,不驚慌也不好奇,安居樂業的,街上偶爾有幾個乞丐,但這乞丐穿著和裝束,比一些他見過的貧民還要好一些,武庚感慨不已,“母親真厲害,棠地的子民過得比我們殷商的好。”
國製不一樣,殷商的子民除卻要給商王上稅外,還得給地方方國的封君上稅,封君的賦稅商王很難控製,再者棠地是天下富庶的商貿中心,水路陸路四通八達,再加上錦、瓷、學舍、農桑、冶鐵冶銅、連麻布葛衣棠地都比其它地方價錢便宜質量上乘,子民們哪怕就是開個食舍賺個過路人的飯食錢,也能翻身做個富戶人家。
養蠶的,在家織布織錦的,給工坊碼頭賣工的,殷商雖是緊隨其後,但到底比不上棠地富強得快,她先前一些讓人費解的詔令,如今也一項一項被驗證,哪個臣子不得感慨一番,棠祖是一個明君。
她是明君,卻不是一個好妻子,更彆說是一個好母親,他和兒子,在她心裡,隻怕占了不到百分之一,畢竟她顯靈是替妲己安身固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動一動手,免去了棠地一場動亂。
殷受想著臉色就又冷了下來,見傻兒子還絮絮叨叨滿麵都是崇敬和孺慕之情,完全沒了尋常的沉穩樣,“你沒見過你母親,佩服什麼,過來坐好。”
武庚哦了一聲回去坐好了,如今他已經悟出了一個道理,有關母親的事,父親都比較口是心非,他嘴巴裡話有多不好聽,實際上就有多喜歡母親,否則枕頭底下緣何隨時放著一柄短劍,一枚玉塤的,聽唐澤說,還有一個小瓷瓶,是他母親的東西,他父王連夜遊的時候都要帶著。
馬車裡便安靜下來,殷受正走神,武庚也不擾他,他的父王就是這麼彆扭了,明明心不在焉偏要故作冷淡,一旦遇上母親的事,父王便不再是那個英明神武殺伐決斷的父王了。
武庚小大人一般地歎了口氣,聽聞母親喜樂,他已經學了好幾首了,希望能在母親的靈前吹奏給她聽,武庚摸了摸袖子間的陶塤,有點忍不住,朝正閉目養神雙手卻有些無處安放的自家父王問,“父王,武庚吹樂給母親聽,母親會喜歡麼?”
殷受沒答,越臨近竹邑,他越沒心思答。
半途殷受便收到了興九的線報,說是宮裡有一株棠梨木惹得人津津樂道,參天大樹他在宮外就能看得到,棠梨木裡的帝王木了。
因著偶然聽妲己說殷受和武庚會來,甘棠怕錯過,妲己回來後她一直都窩在棠梨木裡養神,哪裡也沒去了。
一大一小站在棠梨木前,甘棠激動不已,壓根就忘了世人聽不見她說話,也觸摸不到她,撲過去就從殷受的身體裡穿了過去,兩人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看不見她的存在,還在看著這棵生長異常的華蓋之木。
妲己說殷受依然愛她,但甘棠完全感覺不出,因為武庚心裡都是針對她的喜愛之情,親近之意,但殷受不是,他心裡淡然得很,壓根沒什麼波動,也不知是不再喜歡她了,還是看見棠宮裡這些舊物,也想不起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