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柏易閉上了眼睛。
柏易睡了,但亞撒沒有睡,他睡不著。
從他記事起,他就沒有跟人一起睡過,他是個不被歡迎的人。
大約他母親生下他的時候,覺得自己有可能憑借這個孩子成為親王王妃。
當她發現這個孩子無法作為籌碼以後,她就迅速地放棄了他。
以至於亞撒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願意讓他留下來的父親也不怎麼樣。
他父親大約是希望他能在成年前死去吧?
所以他對自己棄之不問。
更小的時候,曾有一名女仆願意照顧他,會給他帶來食物,也會給他買新衣服。
然後……那名女仆有一天消失了,沒人來告訴他她去了哪兒。
但是從那一天起,仆人們都躲著他走。
再後來,誰都可以欺負他。
亞撒向柏易的懷裡縮了縮,伸出小手抱住了柏易的腰,他把頭埋進柏易的胸膛處,然後學著柏易剛剛拍自己的樣子,拍了拍柏易的背。
他們都是不受重視的人。
在這個看似光明,實則黑暗汙穢的地方尋求一條生路。
但人既然活著,就要爭一爭,不爭,就沒有前路。
自從降了工資以後,管家就不怎麼找柏易麻煩了,他換了個人找麻煩,這人比柏易身份高點,是服侍親王的仆人,出身也好,在平民裡屬於貴族,在貴族裡屬於平民,雖然看起來不上不下有點尷尬,但待遇確實比柏易這些普通平民出身的人好。
——能去服侍親王,哪怕隻是掃掃地都算好的。
但這人有一個天生的生理缺陷,就是斜眼。
看誰都像在瞪誰,所以就撞到管家槍口上了。
管家也有壓力,他紓解壓力的方式就是辱罵像柏易這樣有缺陷,又不能失去這份工作,要捧著他的人。
斜眼的承受能力沒有柏易強,被罵了幾次之後就不再出現在人前。
他家裡是肯定不會讓他從貴族身邊辭職的,但是這樣折磨人的日子又過不下去。
管家對他態度一差,周圍的仆人們肯定要捧著管家,所以他的活越來越多,多得要把他壓垮了,不僅如此,稍微有點問題還要挨罵。
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被指著鼻子侮辱。
斜眼在被針對的第三個月,選擇了自殺。
他自己把一把刀插|進了胸膛。
屍體很快就被拖走了,沒人再討論斜眼,管家也表現的像是斜眼從未出現過一樣。
宿舍裡討論起這件事的時候,大鼻子他們都像看怪物般看柏易。
柏易難得沒有笑臉,聽到彆人的死訊,再掛一臉笑就不太對了,他問道:“怎麼了?看我乾嘛?”
大鼻子對柏易豎了個拇指:“你能熬下來,是這個。”
細眼也說:“那老東西對你,可比對斜眼更過分。”
這是真的,斜眼其實比柏易強點,畢竟身份比柏易高,彆人要欺負他都隻能悄悄的做。
不像柏易,被針對的時候什麼都要乾,不熟悉的活也要乾,乾的有問題就扣錢,經常彆人睡了他還在做事。
大鼻子抱怨道:“大人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那個老東西的真麵目?要是能換個管家就好了。”
柏易笑道:“不會換的。”
上麵的大人隻能看到表麵的事,沒人去跟他說,他聽不見下麵的聲音,怎麼可能撤換一個重要的崗位呢?
就連柏易自己都知道,一個企業越大,上麵的人能聽見的聲音就越少。
那麼多原本是支柱的企業,最後都死在僵化的管理上。
果然不管什麼時代,弊端都會存在,並且一直存在。
斜眼死了,管家也收斂了一段時間,但時間一長他就忘了,並且重新記起了柏易。
柏易也試過討好管家,但沒辦法,他這個矮個子隻要站在管家麵前,管家就什麼都不聽,張嘴就是嘲諷,眼神裡全是蔑視。
柏易的日子就越發難過起來。
連亞撒都發現了。
“你臉上有傷。”亞撒伸手想去摸。
但是被柏易躲開了。
柏易笑道:“樹枝刮的,在花園工作就是這樣,我明天去買藥膏。”
說完話,柏易就從包裡拿出一塊包好的三明治遞給亞撒,這是老查爾照顧他才給他的。
三明治裡有雞蛋培根和生菜,非常難得,也非常豐盛。
亞撒看著柏易臉上的傷,捏緊了拳頭。
他淺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著那道傷痕。
他頭一次對自己的弱小感到憤怒。
憤怒像星火,以燎原之勢蔓延,長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