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終於過去了, 氣溫穩定下來,至少可以穿著棉襖羽絨服在路上短暫行走,往年冬天嚴淩和其他兄弟總是要忍著寒冷去尋找物資, 然而物資短缺,哪裡都一樣,常常是又冷又餓, 饑寒交迫的狀態。
但今年卻不同,他們找到了落腳點, 這個村子可以成為他們發展的第一塊基石。
不必日以繼夜的擔驚受怕, 也不用迷茫最冷的時候該怎麼過去。
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時候, 他們沒有太過精力去緬懷死去的人,向前看才能活下去,悲壞於昨日的人都死了。
葉明哈了口氣, 搓了搓手, 白霧從他嘴邊升騰。
馮雲手裡拿著塊餅,正認真吃著,他的臉被寒風刮得緋紅,皮膚乾得似乎要開裂, 可他早就習慣了,不覺得癢, 也不覺得疼。
“老大這兩天心情真好。”葉明沒話找話。
馮雲點頭:“難得看到老大這樣。”
在他們的映象中, 嚴淩總是板著臉, 固然穩重冷靜, 讓他們這些跟隨者有安全感, 但也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感,好像他們嘴裡叫著嚴哥或老大,可是在嚴淩心裡,他們並不是他的兄弟。
就好像他們之間隔了一層玻璃,互相都看得見,卻又互相無法靠近。
此時的柏易正在做飯,站在灶台前不覺得冷,灶膛裡火燒得正旺,不少人都在街邊走動,土灶就建在街邊,搭了棚子,這個村是現代新農村的示範村,老院子全推了,都是二三層小樓,用的也是煤氣灶,土灶還是人們這兩天才搭的。
人們拿著小板凳在灶台旁坐著,這樣省柴,也暖和。
樹木是不再生長了,於是木柴也顯得珍貴了起來,能省則省。
浩浩被鄭雪抱在懷裡,聞著蒸饅頭的香味。
柏易正在做的就是這個,上一次做麵條並沒有把麵粉用完,他又不能做麵包——麵包需要糖和雞蛋,糖還好,但雞蛋太少見,這些東西如果拿出來,他實在不好解釋來源。
白麵蒸發後的香味隨著蒸汽的白霧在村子裡漂浮。
那是一種任何味道都無法相近的清香氣味,新鮮的饅頭蓬鬆白嫩,手指戳下去會慢慢回彈,外麵一層柔韌的白色薄皮撕開之後,露出裡麵細密蜂窩狀的饅頭“肉”。
不需要放糖,隻是這樣一點點嚼著,都能吃到麵粉原有的甜味。
食物的味道能溫暖撫慰人心,除了填飽肚子以外,食物還能讓人冷靜下來,給人提供與原本職責不相關的心理安慰。
剛蒸好的饅頭最香,許多人嫌棄饅頭沒有餡,不夠有滋味,但真正的好饅頭不必有餡,它本身就有無與倫比的香甜味道。
柏易以前最愛做桂花饅頭,新鮮的桂花洗乾淨後,用糖和蜂蜜醃漬,和進麵裡,這樣做出來的饅頭裡有美麗的小朵桂花,還有濃濃的桂花香味,與麵融為一體。
但他從沒想過要把桂花做成餡給包進去。
現在這個時候,當然沒人嫌棄饅頭滋味不夠足。
有饅頭吃,這已經是至高享受了。
宣軟的饅頭被柏易分到每個人手中,饅頭有些燙,柔韌的薄皮鎖住了裡麵的熱氣,撕開之後,饅頭裡的熱氣化作白霧浮到上空。
鄭雪把饅頭撕成小塊,趁著還有熱氣,讓浩浩快些吃進去。
香甜的白麵刺激了人們的食欲,也撫慰了人們的心靈。
一切似乎顯得還沒有那麼糟。
如果那片菜地沒有被毀就好了,柏易有些心疼,不然酸菜下饅頭,也是非常有滋有味的一頓飯,足可以稱得上奢侈了。
這個冬天也不用過得這麼局促。
但除了柏易以外,所有人都覺得有大白饅頭吃的生活已經非常幸福了。
尤其是那些被換來的人,他們在城裡大多數時間都找不到活乾,每天忙碌,可卻找不到填飽肚子的食物,多數時間吃劃嗓子的豆渣餅,運氣好找到活乾,才能吃土豆或紅薯。
城裡種的紅薯屬於產量最大的那種,不如以前吃的甜,味道寡淡,但比豆渣餅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明年可以種玉米。”柏易夜裡跟嚴淩商量,他躺在床上,嚴淩正在給他按腿。
在寒風中站久了,夜裡柏易受過傷的那條腿總是疼痛難忍,經常一腦門汗的疼醒過來。
於是每天晚上,嚴淩都會燒一壺熱水,把浸過水的熱毛巾敷在柏易的腿上,他隔著毛巾給柏易按摩。
嚴淩:“肥力不夠。”
土地可以自己休養生息,加上人力的加持很快就能恢複。
但他們現在既沒有那麼多土,也沒有那麼多肥。
隻是這個問題難不住柏易,他想了想:“我手裡的肥料支撐兩季沒問題。”
“我們可以養牛。”
牛糞不僅可以燒火,還是很好的肥料。
嚴淩沒有嘲笑柏易的異想天開,反而是一臉嚴肅正經地說:“哪裡來的牛?”
現在已經看不到動物了,就算有,也一定藏在人找不到的地方。
“開春的時候我們可以去附近的養牛廠找一找。”柏易詢問嚴淩的意見。
嚴淩用力按著柏易的腿,柏易痛得驚呼一聲,嚴淩放輕了力度:“末日都過去六年了,就算真有牛,也早被抓住吃了。”
嚴淩說的是事實,但柏易有自己的打算,他空間裡什麼都有,因為是次元空間,所以幾乎沒有缺失的東西,動物也能找到。
他之所以提議,就是想找個機會把這些動物弄出來。
隻要圈養起來,給它們紅薯藤等食物,讓它們繁衍下去,就能做到可持續發展。
雖然紅薯藤人也能吃,但種上玉米之後就能解決人的口糧,紅薯藤就可以找到彆的用武之地。
柏易的態度更加堅決了一點。
嚴淩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一直知道柏易的不同,但從不深究,也不問,更不讓柏易自己說出來。
有些秘密爛在肚子裡才是最合適的。
“不要告訴我。”嚴淩板著臉,“也不要告訴彆人。”
“什麼都不如你自己的命重要。”
他勾著柏易的下巴,目光如炬:“明白嗎?”
柏易一時語噻,竟說不出一句話,發不出一點聲。
他隻覺得眼前的嚴淩誘人的過了分。
床上和床下,似乎是兩個人。
於是他拉住嚴淩的手腕,微笑著說:“明白,長官說的對。”
下一秒,長官就被學生按在了柔軟的床鋪上,學生總是有很大的熱情,讓長官難以招架。
訓練的輕點,對方說他沒用力氣,訓練的重點,他又怕傷到對方。
隻是到了最後,訓練的輕重已經不由他的理智決定了。
柏易很想要一個小院子,也想要一個小廚房,嚴淩這些年總是風裡來雨裡去,沒有好好休息過,營養也跟不上,他想給嚴淩食補,卻沒有機會。
他不必跟嚴淩解釋食材從哪裡來,也不用絞儘腦汁的編瞎話。
——至於彆的人,柏易並不想耗費心力去跟他們解釋。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救世主,也做不到何清那樣無私。
尤其是無私如何清,最終也選擇舍棄一部分人,換取另一部分人活下去的希望。
柏易從未想過成為一個普世意義上的好人,但也不希望成為一個壞人。
於是多數時間,他是一個冷漠的人。
他的關懷和愛,隻能分給少數人。
但他從不覺得快樂,商場上的收獲隻讓他覺得興奮,興奮過後就是無止境的空虛,他的生活在外人看來很美滿,父母是高知識分子,有社會地位,也有錢,他是成功的青年企業家,前途無量。
他有時候忙碌到了半夜,回到自己那空蕩的公寓,隻覺得勞累,腦子想的永遠是明天要去談的生意,要去見的客戶。
這樣的生活剛開始的幾年他是喜歡的,他自由,且充滿力量,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整個世界。
可隨著時間推移,生活一成不變,他有時候也會覺得厭煩,隻有偶爾的大生意或是談判,才能讓他重新激動起來。
至於愛情,對柏易來說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他見過情侶之間的爭吵和分分合合,他不覺得愛情有激情,更多的是麻煩——為什麼要耗費時間和精力在對某一個人的感情上?
付出和收獲能不能成正比是個問題,等激情退卻後,又該怎麼處理?
他不可能對一個人抱有永遠的熱情。
等熱情淡去的那天,要麼對方跟他一樣,和平分手。
要麼他會成為一個負心漢。
直到遇到章厲,他才懂得愛情的特殊性。
它永遠富有熱情,隻要它還在,那麼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任何感情到了極致,都是無法代替的,也不可能消退。
柏易腦子裡雜七雜八的想了一堆,他的教官看他不認真,用更大的力氣讓他得到了教訓。
柏易喘著氣,額頭分泌出汗珠,等他終於平息下來,才從床頭裡拿出了一支煙。
他的煙癮已經沒了,但總覺得這個時候不來一支煙,就像缺了點什麼。
“什麼時候學會的?”嚴淩看著點點火光忽明忽暗,表情暗晦不明。
柏易一手高抬拿著煙,一手揉著嚴淩的耳朵,他回憶往昔,笑道:“高中,不過那時候都是抽假煙,吸到嘴裡然後吐出來,不過肺,上大學才學會抽真煙。”
他的青春年華,也做過一些荒唐事,學抽煙大約就是他人生中做過最可笑的錯事。
但時間久了,煙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要不是亞撒那時沒有煙,說不定他永遠也戒不了。
“我知道抽煙不好,傷身體。”柏易把煙滅掉,衝嚴淩笑,“以後不抽了。”
嚴淩抿著唇,他忽然問:“我看起來很凶?”
柏易一愣,奇怪道:“怎麼這麼問?”
“我看起來會管著你,不讓你抽煙?”嚴淩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你很怕我?”
他的不高興就展現在臉上:“我不想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