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約是柏易剛升入高中的時候,他初中也在同一所學校就讀, 因為成績優異, 直升入本校高中部,免除學雜費用, 並且初中的班主任也同時升高,成了他六年中學生涯的班主任,軍訓剛剛結束, 柏易就成為了班長,各科老師喜歡他, 同學們也喜歡他。
他總是這樣,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就能得到彆人的好感。
就連那些不聽話的男同學,也願意跟他打交道,因為他是“好學生”當中唯一一個理解他們叛逆情緒, 並且不戴有色眼鏡看他們的人。
章厲似乎也在其中。
不過章厲算不上是“壞學生”, 他是校園生活的邊緣人, 不住校,不跟任何人親近,沒有朋友,成績一般, 永遠穿著校服。
學校隻規定周一到周三穿校服, 但章厲則一年到頭穿著校服。
大約是因為他出色的外表和奇怪的舉止,看他不順眼的人越來越多, 男生的嫉妒心不容小覷, 尤其是麵對是的一個深受女孩們喜愛和追捧, 被認為“酷”,卻又不搭理他們的男生時。
學生之間幾乎是沒有秘密的,他們像是天生的偵探,沒什麼消息他們探聽不到。
不到半個學期,關於章厲的“背景”故事就傳遍了整個年級。
章厲家裡很窮,窮到隻能住早就已經停止供電的待拆遷區,也就是俗稱的貧民窟——房子太老,地皮卻很昂貴,按拆遷費來說,家家戶戶都是千萬富翁,但可惜的是,沒有房地產公司願意付出這樣一大筆代價,於是千萬富翁們現在還是窮光蛋。
所以他總是穿著學校發的校服。
周末的時候,他會去商場兼職,發傳單,或者扮玩偶。
女孩們聽到這些事,更加的喜愛他,這種喜愛當中還摻雜了憐惜等複雜的感情。
男生們則不以為然,女孩越喜歡章厲,他們就越討厭他。
找麻煩是常事,但章厲從不回應,久而久之,他們的矛盾更大,越發不可調和。
柏易也在章厲那碰過釘子,無論跟章厲說什麼,章厲通常隻有幾個字或詞來回答,不是“知道”就是“嗯”,再或者是“好”。
按理說,他們這樣的關係,等高中畢業後就再沒有打交道的機會。
柏易成績和家庭環境都很優異,他會考上排名靠前的大學,走上人生的康莊大道,成為人們眼中的成功者,精英。
而章厲,如果他沒有遇上大的變故,沒有可以稱做奇跡的機遇,他會讀一個普通的大學,成為普通的上班族,然後結婚,養育子女,辛辛苦苦工作到老,靠不多不少的退休金悠閒度日。
這兩種人生說不上哪種好,哪種不好,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們沒有任何打交道的機會。
柏易回憶著章厲說的那十二封情書。
他高中時期收到的情書實在是太多了,多得他根本記不住,哪怕他每一封都仔細看過,可時過境遷,哪怕他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一點線索。
“高二下學期。”章厲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他勾著柏易的下巴,目光暗沉的看著柏易,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的足夠久了。
“你跟老師來我家做家訪。”
這些對章厲來說無比珍貴,印象深刻的回憶,對柏易來說,卻千篇一律,沒有半點特點。
章厲輕聲說:“我那時候在想,你這樣的大少爺看到我家的環境,會怎麼想,怎麼說?”
柏易看著章厲的眼睛,章厲的眼睛很美,比常人更黑,更深邃,就像神秘的黑夜,無法探究到底。
但柏易隻模糊的記得一個大概,他當時隻是因為身為班長,而被班主任拉了壯丁而已。
類似的事情做了太多次,讓他清晰地回想起來,實在太難為他了。
但章厲清楚的記得,當柏易出現在那個簡陋的家裡時,好像那個連一張體麵的桌子都沒有房子,都變得與眾不同了起來。
那時的柏易穿著淺藍色的校服,皮膚比現在更白,五官精致,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就像忽然落入貧民窟的貴公子,這裡跟他格格不入,卻又因為他變得美好。
他就像黑夜中的月亮,沒有任何星星可以遮蓋他的光芒。
章厲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了。
隻記得那猛烈誇張的心跳聲,他從不知道動心是一件這樣快活,又這樣痛苦的事情。
因為動心的那一秒,就注定了他隻能站在這原地,遙遠的看著那個人。
柏易跟他不同,他擁有美好的未來,將來可能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過上故事裡的生活,而那樣的生活中,沒有他這樣的人的一席之地。
柏易問他:“我當時說什麼了?”
章厲壓下去,兩人的嘴唇相隔隻剩下幾毫米,隻要有一個人稍微動一動,他們的嘴唇就會貼在一起。
“對你來說,我隻是個陌生人。”章厲微笑著,“你什麼都沒說,你隻是跟在老師身邊,對我笑”。
他永遠無法忘記柏易當時的笑容,溫柔的讓他心醉。
勝過陳釀的美酒。
柏易的雙手忽然推開章厲的肩膀,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神情有些慌亂,他人生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