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涯九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道:“為救一城而殺一無辜之人,是對是錯?一個好人遇難,他未來可能會殺人如麻,那麼救還是不救?救下他後若是成了魔頭,那麼當日救他又是對是錯?對錯不好分說,也沒有標準答案,既然如此——我所為即為正確。”
聲音雖輕,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棠明輝被他那絕對正確的狂傲所震住。
梅涯九直起身,他摸摸小徒弟的頭:“所以我永遠不會對自己的所為後悔。”
哪怕他所做過的,在他人看來十惡不赦、大逆不道,又或是瘋瘋癲癲、不可理喻。
棠明輝聽的目瞪口呆,劉賀耳力好,也聽的清清楚楚,忍不住道:“果然是邪魔外道,滿嘴歪理。”
說完他就又被瞪了一眼,梅涯九失笑:“我確實不是好人,但你們正道人士又好到哪裡去呢?”
他轉而又對小徒弟道:“不提未來的可能性,便說現在,凡修士各個可殺,皆有取死之道。你便是無緣無故殺了他,也完全不必有心理負擔。”
劉賀冷諷道:“那你自己豈非也是如此?”
梅涯九神色坦然:“自然,隻要有那個實力,敗北身死我毫無怨言。”
他說的是心裡話,所以每逢遇上有人對他喊打喊殺,他都不曾為此憤怒。便是有朝一日敗於誰手,他也會坦然迎接死亡。
棠明輝心臟登時漏跳了一拍,莫名的擔憂與不安充斥他的內心,他緊張地揪住梅涯九的袖子:“師尊為何這麼說?”
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知曉師尊過去都經曆過些什麼,總感覺他說的每一句都話裡有話。
梅涯九安撫地握住他的手,沉吟片刻道:“這樣好了,讓你更直觀地看到……”
他掐了一個棠明輝學習過的法訣,攝魂訣,可以查看被施術之人的記憶。
棠明輝眼前一花,便進入到了一小段記憶中。
劉賀手持三尺青鋒,青鋒之上雷電環繞,身披散發著淡淡光輝的法袍,身周還有其他法寶環繞。
嫉惡如仇的青年目光灼灼,他揮動手中的煌煌長劍,於雷火綻放中千裡追殺一身披血袍的老者。
老者正是死於他手的血煞老祖,他明顯不是劉賀的對手,隻能不斷狼狽不堪地逃竄。
老者身化血河,血河向前奔襲也是向前逃竄的過程,同時隻要血河還存在一滴,他便永遠不會死。
血河不僅可以吸收攻擊,其中更有一個個手持法寶的白骨架冒出,悍不畏死地發動攻擊,還有陰魂環繞其中,共同攻擊敵人。
血河腐蝕性極強,落入其中的人與法寶都會在頃刻間被腐蝕同化,成為血河中的白骨陰魂的一員,為血煞老祖所用。
但這條過往戰無不勝的血河卻全然拿劉賀沒辦法,劉賀引動的每一擊天雷落下,血河都會肉眼可見的蒸發縮小,白骨化作飛灰,陰魂在慘嚎中灰飛煙滅。
血煞老祖多年積累下自有底牌在手,他眼看著自己就要落敗在一個年輕人手中,毫不猶豫地動用了底牌。
血河沸騰,倒卷頃天,所有白骨連同陰魂都和血河融為一體,令天地為之顫抖的可怖氣勢自其上散發而出,三者融合而成的至強一擊,襲向劉賀!
劉賀眯眼看著這一擊,硬接的話他也討不了好。
他們此時正好追擊到一處凡人城鎮之上,他毫不猶豫將這一擊引至下方城鎮,四兩撥千斤之下,自身以輕傷便換得了勝利。
事了,劉賀毫不留戀地離開戰場,地麵上一個巨大的深坑取代了原來所在的城鎮。
他一戰成名,聲名鵲起下受到了熱烈的追捧,人人交口稱讚,看好他的未來。
至於消失的城鎮?沒人在意。
棠明輝不禁指尖戰栗,寒意自足底席卷全身,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更是徹底顛覆了對劉賀的認知。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劉賀這般正義之士會拿凡人做盾?他甚至連一瞬的猶豫都沒有,為人冷靜果斷,行動間毫不拖泥帶水,他甚至不曾為此有過半點慚愧內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活生生的一座城被從地麵上無情抹去,天降橫禍下,不知多少老老少少的生命徹底消失,連半點存在過的痕跡都沒能留下。
災難降臨時,或許孩童們正跟著大人撒嬌耍賴,青壯年們賣力工作,老人家走街串巷,同好友喝茶聊天,或許還有夫婦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城中人們安分過著自己的日子,他們做錯了什麼要逢此大難?又何其無辜?
棠明輝自記憶中退出後心神俱震,他黑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盈盈水光,聲音艱澀:“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