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沉靜的俊美麵龐上浮現一抹冷色,而後他手一用力,白皙的肌膚上繃起條條青筋,繃直的指尖乾脆利落地刺入指下溫熱的皮肉,很快便沒入了一個指節。
手指的沒入仍在繼續,很快是第二指節,緊接著抵達指根,須臾間,梅涯九修長的手指部分都消失不見。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白淨的額頭上冒出,很明顯這對他來說也極為吃力,他咬緊牙關,牙根深處泛起一陣酸澀,兩側腮幫也緊繃成了一塊石頭。
梅涯九重重一吐氣,他抬起左手壓在右手肘上,兩手同時發力,一鼓作氣讓整個手掌都沒入了胸膛裡麵,隻餘右手手腕以外的位置露在外麵,看起來就像他的胸膛吃了他的手一般。
右手準確地握住心臟,梅涯九不禁發出一聲悶哼,他狀態更差,呼呼的粗喘聲像拉扯風箱發出的聲音。
他原本停止的脊背不知不覺間變的佝僂,他健碩的身軀不自覺顫抖,隻是幅度極小,幾不可見。他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此時暴起條條粗壯的青筋,條條猙獰的青筋一路攀爬到他俊美的臉上,連帶著他的額角處也有青筋凸起,劇烈的突突跳動不停。
“哈,區區這種程度……”大量的汗液從梅涯九身上溢出,他咬住發白的下唇,手掌攥住跳動的心臟,提起力氣再度發力——一把扯出沒入胸膛的右手!
梅涯九心口處破了個拳頭大小的洞,風能從前頭貫到後頭,透過這個大洞前後的風景都一覽無餘。
他氣若遊絲,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從裡到外迎來一股徹骨的寒意,這股子寒冷啃食他的肺腑,侵蝕入他的骨髓,好似呼出的每口氣裡都含上了冰碴。
梅涯九被凍得神智有一瞬昏沉,他活了千多年,這還是生平頭一遭。
但手心裡托著的鮮活心臟仍在健康地跳動著,這顆心臟上亮起淡淡的白芒,如同某種透徹的晶體般,時不時還有一線淺淡的金光在內裡流轉。
這顆心臟上凝聚了他的全部的仙力,也是凝聚了他畢生的修為。
梅涯九強提起精神,他鬆開右手,左手連連掐訣不斷,手心裡的心臟自由落下,在接觸到地麵的一瞬消失不見。
他掐訣的動作不停,純粹的黑色眸子裡有瘋狂的火光閃耀,但纏繞在他身上的怨氣早就等不及了,見狀歡呼一聲,抓住機會趁虛而入,毫不客氣地鑽入他的五臟六腑,在裡麵鬨了個天翻地覆。
很疼,疼到極致的疼,但梅涯九沒叫一聲,他隻是咳嗽了一下。
這一咳,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落到地麵上細看,又哪裡是血,根本是一塊塊碎肉。
——他咳出的是碎裂的臟腑。
梅涯九嗆咳不停,掐訣的手卻穩如泰山,他忽地嗅到了一股惡臭,讓他惡心欲吐,那是從他體內傳來的惡臭,好似他的身體正在腐爛,正在走向死亡。
最後一個指訣落下,新落成的陣眼與整個大陣融為一體。
——砰、砰、砰。
三聲跳動聲在梅涯九耳邊炸響,他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見,隻有一片霧蒙蒙的灰白之色。
但他分辨的出,那聲音自地下傳來,沉穩又有力,似人的心臟跳動聲,就好像這個大陣、這片土地活了過來一樣。
梅涯九一直緊繃的神經不由得鬆懈了下來,這也是大功告成的征兆。
世界意識歡呼一聲,整個世界也感知到了她的心情,一起同作歡呼,大聲慶祝它們擺脫了生命危機。
慶祝之時,梅涯九的身體無力傾倒在地,他知道自己此時該服下準備好的保命丹藥,但他的身體卻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力氣動彈。
世界意識注意到他的糟糕情況,她思索了一二,語氣歡快的向梅涯九發出邀請:
“要不要與我合二為一?”
與她融為一體,就是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世界意識是真心為梅涯九好,給他指了條活路,隻要他點頭,這個世界就是他,他就是這方世界。
自此以後,他若心歡喜,整座乾坤都會為他獻媚,他若不快,整座乾坤也會一起放聲大哭。
這個世界可以隨他心意擺弄,他可以掌控整個世界,也可以擺脫怨氣之苦,更可以通過這條路重得永生。
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誘惑,不需修煉便可永生,更能掌控一方世界,任誰都會被這個餡餅砸暈了。
但梅涯九卻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邊咳嗽邊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哈……哈哈……笑話!”
世界意識愣了一下,氣息微弱快死的人了,活下來也不見得能好過,此時麵對一條大好生路卻放聲大笑。
生機流逝,渾身發冷,梅涯九麵帶譏笑:“你算個什麼東西?化為一方世界,掌控世界,又很了不起嗎?”
“你聽好了,咳咳……”梅涯九咳嗽兩聲,他聲音嘶啞,但狂妄依舊:“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我為此世之最上者!”
“要我自降身份和你融為一體?笑話!”
世界意識懵了,沒想到有人在這麼糟糕的情況下還會拒絕她的示好。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又知不知道活下來後將要麵對些什麼?
梅涯九一生有許多外號,無雙公子、三兩劍士、無名之人、人人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的魔頭等等……
但這些外號他從沒真正打從心底認可過,在他看來他隻是他而已,並對此引以為傲。
要他為了活命而拋去完整的自我,和其他人融為一體?這輩子都不可能。
這樣的他倒更像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天下第一大瘋子。
不過換句話說來,這才是他——這天上天下,獨一無二的梅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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