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驟然亮起。
許晴初在狂風之中驀然睜開眼,由她體內湧出的魂魄不斷注入麵前人身體中。謝熠的雙眼緊緊閉著,立體的五官在強光之下半明半昧,五彩騰雲在他身後不斷閃耀著奪目的光芒,魂流與他緊緊連接在一起。
而許晴初卻是在魂流不斷地消散中慢慢透明了身體,裂魂的靈流伴隨著她殘存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渡給了謝熠。她看著依舊閉著眼睛的謝熠,蒼白的臉上有幾分笑意。
她與謝熠,相識於許久之前,久到她都快忘記了,他們最初相遇的那一天究竟是夏至,還是秋初。她那時還不過是一個剛入世的小姑娘,楚敬門群龍無首,她也是在那一年,認識了謝熠。
那時的謝熠還不是長生門掌門,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孩兒,他們結識於街角,故事的起源是一次惡霸強搶。有趣的是,被強搶的不是許晴初也不是旁人,而是謝熠。
謝熠當時渾身穿得破破爛爛的,一雙清秀的臉卻是在眾人之中格外奪目。附近的青樓小館一眼就相中了,將自己坊中的大漢叫過來就要當街強搶。
許晴初與季長柯沈青臨三人一道走過,幾人皆是十幾歲的孩子,雖是修了道,卻也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入世,見狀都有幾分躊躇。就在這時,被人群裹挾在其中的謝熠突然抬起頭,一雙眼睛便與許晴初對視了。
他的眼神中沒有求救般的渴求,而是遙遙看著許晴初,他被那濃妝豔抹的小倌從地上拉起來就要往裡走,一直以來從不多管閒事的許晴初突然衝進人堆裡,拿出手裡的劍就朝著人刺去。
沈青臨和季長柯都嚇了一跳。
最後的結果便是幾人聯手,將人家青樓坊裡裡外外砸了個遍,這幾天斬妖除魔賺的銀兩全部都賠了出去。幾人忙碌完,才想起來這一番折騰救下來的小孩兒,已經不見了蹤影。
當時還隻是十幾歲的季長柯十分氣憤,他們在楚敬門避世修煉多年,隻知道知恩圖報、英雄氣慨,卻不知道遇事自保、人之常情。他們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隻好認命找了一個破廟住了下來。
銀兩全部都賠了出去,幾人隻好饑腸轆轆地睡了。就在深夜之時
,許晴初聽到細微的響聲,她從稻草堆上爬起來,看見的就是白日裡所救的小乞丐。小乞丐將一個破瓷碗放在門口,裡麵有幾個已經冷了的包子,在月光之下泛著盈盈的光亮。
就在他準備走的時候,卻被許晴初猛地拉住。深更半夜,謝熠被嚇得渾身一顫,就看見許晴初站在自己身後,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
乞討為生的謝熠見過世人百態,卻從來沒有見過像許晴初這般一看就靈氣滿滿的姑娘。他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有幾分蒼白的臉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可憐。
許晴初最後什麼都沒做,她將謝熠拉到屋簷之下,將包子饅頭一分為二,背對著沈青臨和季長柯兩人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月色溫柔,夜晚漫長,月光與斑點的星光似乎在這瞬間將天色整個點亮。
他們在屋簷之下互換了姓名,約定以後若有緣便再見,到時一道修煉、讀遍詩書。
許晴初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與謝熠約定這種聽上去有些荒誕無忌的諾言,隻是修仙之路漫漫,季長柯一心重建楚敬門,而江映柔必定會跟隨。沈青臨心思飄忽捉摸不定,君複下落不明。
與她形影不分的幾個人,雖一同修道,卻是各自殊途。
她眸中的淡漠與漣漪全部被謝熠看了過去,他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有什麼,”十幾歲的許晴初說話時還帶著些幼稚,她看向旁邊的小乞丐,道:“說說吧,你這以後準備怎麼辦?”
這句話直接讓本就沉默寡言的謝熠語塞了,從來就沒有人問過他以後該如何,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後的路應該怎麼走。他隻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尋常人家在他這個年紀,估計都與許晴初這幾個人一樣,不知塵世凶險,人心難測。
他仰起頭,沒有說話,按照許晴初的性子也不沒有多問。朝陽悄然無聲地爬上山頭,破廟之內靜的隻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再然後,就真如許晴初所言的那一般,回到楚敬門之後她卻是頻頻與謝熠巧遇,後來她才知道她那日與季長柯一道回去後,謝熠悄無聲息地跟了他們一路。
直到鞋磨破了,腳底長出了水泡,他才終於知道了這個姑娘,來自世上人人
都想進入的楚敬門。
年少之間的友誼與情誼總是來得很快,他們成了朋友。謝熠下定決心要追隨許晴初,便開始與她學著修煉,他尚未修成金丹,不能入派修習,便在楚敬門之外做散修。
就在他馬上就能修成金丹之際,意外發生了。
謝熠在一次除妖的過程中不幸喪失了性命,連屍身都沒有留下來,這對於許晴初來說是一次最為沉重的打擊。她甚至跑到了黃泉,試圖找到那縷魂魄。
可是黃泉絡繹不絕,每一個人都能夠盤清來曆和去處,卻是沒有再見到她腦海中的那個人。那時她不過才十七/八歲,沉痛的心已經明示了,她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那個小乞丐,可是她沒有察覺。
時間是最偉大的治療師,時光的荒野之中,許晴初雖是掛念謝熠,卻沒了之前那般窮儘黃泉碧落都要將謝熠尋出來的執念。她一路修煉,成了楚敬門的仙尊,手上掌管著諸多弟子。
她平日裡十分淡漠,近乎薄情,門內的弟子都不敢與她多做交流,隻有季長柯時不時會過來關心幾句。這麼多年以來,許晴初也知道季長柯的心思,可是她心裡已經住了一個人,那個幾年之前已經從這世上消失的小乞丐,占據了她所有的思緒。
季長柯雖然平日裡吊兒郎當,但也明白許晴初的意思。他很早之前就喜歡上了許晴初,從相衲還在的時候就若有若無的在她旁邊噓寒問暖。看見許晴初沒有像君複那般獨自修煉選擇留在楚敬門,便以為自己有戲,卻沒曾想許晴初隻是為了那個小乞丐留在這裡。
她怕謝熠回來之後,找到楚敬門來,卻尋不到自己了。
就這樣,孟春、仲夏、蘭秋悄然而過,等到嚴冬來臨之際,她又看到了謝熠。
她以為是天意使然,是自己日複一日的想念終於有了結果。剛走上前去,人群之中修士模樣打扮的謝熠側過頭,皺起眉頭沒什麼表情地看過來,道:“姑娘是......”
“......”許晴初一瞬間僵在了原地,她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似乎是難過極了,氣憤極了,她不能夠接受自己等了這麼多年,這個人卻忘記了自己。
她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對勁,若是當初謝熠真的是在除魔中身
亡,去往黃泉投胎也應該是由嬰孩之身從頭開始,可是站在自己麵前的卻是一個已然成年的謝熠。
可是謝熠看上去卻是沒有任何異處,他能夠清楚地回憶起兒時乞討時發生的一切,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被一女子所救,他們成了好友,也自然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女子等了自己許多年。
時間太過久遠,隻有許晴初一個人還記著以前的一切,她試著重新與謝熠相識。而這一次,他們比十多歲出頭的小孩多了成熟和勇氣,連謝熠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像是冥冥之中與許晴初有一條紅線牽引著一般,他無法控製自己地愛上了許晴初。
墜入愛河會使人忘記一切,連許晴初也忘記了關於謝熠的一切蹊蹺。從此之後,她便將楚敬門的諸位弟子和師兄們拋擲腦後,季長柯也沒有多問多言,隻是在許晴初每次離開楚敬門的時候,低聲道上一句“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