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沙的光芒將整個天際霎時間照得暗紅,轟隆隆的雷聲穿過密集的烏雲一路往下,閃電將這個塵世映得忽明忽暗。巨響灌耳,站在煉武大殿的眾人不知現狀究竟如何,直直地朝著天際望去。
隻見架在血道麵前的刺刀橫在天際,將之前不斷攻擊的血道霎那間炸得粉碎,天際之上漂浮的屍體也因為血道的消失而逐漸下沉。一具一具屍體層層疊疊,堆砌出連巒不儘的屍山。
巨響之下,紅光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影似神似鬼,直直衝著青巒殿而來!
“那是誰!”
話音剛落,烏雲之間穿透出天光。在人界銷聲匿跡許久的伏翎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他背後是氤氳而起的硝煙,眼前是眾生苦相。他的臉色沒有像之前那般蒼白陰沉,眉宇間的戾氣卻比上一次見麵更勝。
眾人跌落在煉武大殿之上,伏翎遠至天邊,眾人卻是感覺到了比以前還要濃重許多的鬼氣與陰氣。猶如荒野燎原、洪荒覆頂,其中一位掌門指著天際,道:“是伏翎!!是那個鬼王!!”
他周圍都是一些不知真相的凡人,光是聽到鬼王這個稱呼就腳底發麻,像是提前見到了閻王一般煞時失色。他們人擠著人,臉上全部被恐懼和驚悚布滿,戰栗著道:“鬼王來了!!我們都要死了!!”
“鬼王是什麼??是閻王嗎??”
“閻王來收屍了啊啊啊啊——”
絕望的聲音接踵而至,他們極具被動地看著那道鬼影越來越近,人群之中傳來一聲脆生生地驚呼,秦三娘看著天邊不斷接近的鬼影,道:“阿翎?”
楚敬門大大小小的弟子此時也從結界中乍然回過神來,指著天際又驚又喜道:“是伏翎師哥,是伏翎!!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話音剛落,無間地獄的入口傳來一聲巨響,眾人聞聲轉過頭去,隻見剛剛還在不斷侵蝕人間的血道此時已經徹底斷裂,不斷供給血液的眾多屍體們也早已停止了漂浮。沒有了血液滋潤的血道,漸漸消失不見。原本陰沉的天空,此刻慢慢照進些許天光。
都結束了,光圈消失,血道斷裂。
驚喜在這霎那間充斥了整個楚敬門,就
當眾人歡欣雀躍之時,沈青臨眼前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他就聽見煉武大殿傳來的驚呼聲——
“師尊!”
沈青臨的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與伏翎的驚喝,他下意識將九章從歸墟中拿出來,迎著狂風驟響,他看見君複近乎扭曲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光圈與血道皆已被破壞,那麼君複唯一打開無間地獄的辦法,就是拿他獻祭!
他連連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他旁邊的謝熠也是以極快的速度回過神來,他在二人周身立起一道強大的結界。處於天際的伏翎快速飛掠而來,橫於無間地獄的踏沙此時朝著沈青臨的方向而去,金光與紅光一齊焦灼在沈青臨麵前。
那道白色的影子卻像是不要命一般朝著沈青臨而去,踏沙呼嘯長鳴,抵於結界之前將君複的身體整個貫/穿!
皮肉撕裂的聲音並沒有如約而至,麵前的白影突然化作無數道紛紛揚揚的碎片,竟是君複的分/身!沈青臨的長發霎時間被狂風吹起,一陣詭異的靜謐之中,他聽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隨後直直朝著無間地獄看去。
沒有了踏沙牽製的無間地獄一片空蕩,君複的主身立於巨大的裂縫之前,雪白的長袍此時極為駭人。他右手金光乍然亮起,山崩地裂,人間長嘯,剛剛崩裂的鮮血又重新聚合起來,像是除舊布新一般直直朝著無間地獄鋪陳。
“快!快阻止他!”沈青臨拿起九章平地掠起,剛快觸及卻是被強大的結界彈斥在地。
他看見血道一丈一丈鋪在君複麵前,君複的臉色煞白,重建血道已經花費了他太多的神力,他堪堪維持著結界,看著那專屬於沈青臨的白影立在結界之外。
他沒有再理會,雙目專心地看著血道離自己越來越近,一丈、兩丈、三丈......沈青臨將九章直直劈向結界,伏翎和謝熠緊隨其後,將佩劍置於破碎的結界之上,三種力道之下,君複的結界岌岌可危。
突然一陣北風吹來,伴隨著一道道閃電雷聲,血道一丈又一丈接近,厲鬼的嘶吼聲不絕於耳,叫囂著早已不堪一擊的塵世。慘白的電光閃爍,巨大的轟鳴聲伴隨著血道的接近,預示著人間最後的時日不多。
沈青臨雙目
圓瞪,看著不斷延伸的滅世之道逐漸逼近無間地獄,九章強力之下,君複的結界乍然破碎。他白衣翩然被狂風吹起,沈青臨衝入結界之中,謝熠與伏翎緊隨其後。
而就在這時,方才被沈青臨劈開的結界乍然收攏,將伏翎和謝熠擋在門外。伏翎拿著踏沙的手在霎那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亂了分寸,他麵色陰沉,臉色煞白,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結界之內。
隔著金色的結界,沈青臨拿著九章與君複纏鬥,血道不斷連接無間地獄,此時他無暇再顧及其他,也自然沒有發覺他已經中了君複的圈套。
站在煉武大殿的眾人們齊齊往著結界之內,朔風烈烈中,兩道白影焦灼著,密不可分。
一個是負手而立維持血道,與麵前人纏鬥、塵世中唯一的天君君複。
一個是白衣翻飛,臉色鎮定,被九章的光華映得猶如神祗般的沈青臨。
沈青臨的每一招都動用了必殺招,眼神殺伐果斷,刺出的每一劍都傾注了所有的靈力。而君複一邊維持著血道一邊與他纏鬥,雖未占上風,卻也是有進有退,運籌帷幄。
結界之外的各個門派將自身靈力全部傾注在謝熠和伏翎的身上,就在結界破碎的那一瞬間,君複手裡下了力氣,用巧勁兒衝著沈青臨握九章的手直直打去,沈青臨手下吃痛,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金光與紅光一道閃過。
君複反應極快的將凝白橫於沈青臨的脖頸之上,踏沙那猶如滅天地般的鬼力霎時間堪堪避過君複,衝著他們身後而去。
一招打空,一座無名山巒爆發出驚天巨響,竟轟然倒地。若不是沈青臨被挾於君複手中,這一招足夠讓君複乃至在場的所有人灰飛煙滅。
“仙君被挾持了!!”
“青巒仙尊!!”
“師尊!”人群之中傳來季澤羽的驚呼。
沈青臨仰著脖子,煉武大殿上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凝白的劍光淩厲,他隻是稍稍一動,脖子上就出現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你做什麼!快放開他!”
謝熠見狀臉色也有幾分焦急,他並不知道沈青臨就是無間地獄的鑰匙,隻以為這一切都是君複計敗後想要同歸於儘。謝熠現在雖然已經有了足夠獨當一麵的神力,可
是任誰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君複手裡的劍氣。
君複卻是不答,他手裡桎梏著沈青臨,兩個人挨得極近。君複臉色此刻極是蒼白,連帶著握劍的指尖都宛若雪跡。
他手裡拿著凝白,不斷朝著身後的無間地獄靠近。挨得越是近,厲鬼的蠶食聲越是清晰可聞,伏翎的臉色此刻煞白,連拿著踏沙的手都在不斷顫抖。
君複斜眼看過去,隨後臉色蒼白的笑著對手下的沈青臨輕聲道:“青臨,你知道嗎?我現在隻用將你的心頭血灑在無間地獄的入口,這座滅世大門,便會打開。”
“......”沈青臨沒有說話,隔著風雨,他與站在對麵的伏翎遙遙對視著。伏翎一雙眼睛在看向沈青臨時,眼中的戾氣與陰氣,霎時間煙消雲散,熟悉的溫柔眷念融於他的雙眸裡,猶如陽春白雪。
不知為何,沈青臨心裡並沒有害怕,好似伏翎站在自己麵前,所有的恐懼和膽寒,都會變成放心和信任。
血道在幾丈之遠的地方停下,眾多屍體因為伏翎的阻擋沒有多餘的鮮血供應,這一血道之路已經不能夠通往無間地獄,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沈青臨。
無間地獄的鑰匙寄主祭天,比任何方式都要來得簡單。
沈青臨仰著頭,一雙眸子澄澈如雪,不卑不亢地道:“你就算是殺了我,也不可能帶著古寧國一群人去天界,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他話音一落,就感覺到架在自己脖頸處的凝白微微一頓,隨後君複像是被羞辱了一般,顫聲道:“你懂什麼!這是我整整兩世苦心經營的一切!!”
謝熠站在遠處,拿著佩劍皺起眉頭說:“沈青臨,不要再說了!”
此時的君複已經喪失了理智,稍不留神沈青臨的命就會隕落在刀劍之下。可沈青臨卻是沒有理會,他能夠感受到君複心緒的波動,輕聲道:
“你看看你苦心算計了兩世的後果,塵世隕落,相衲許晴初江映柔皆因你而死,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話音落了,君複雙唇輕啟,遙遙看著這兩世以來苦心經營的一切。此刻隻需要手起刀落,一切都能夠成真。明明是唾手可得的一切,君複的視線此時卻突然模糊了,他看著季長柯麵前躺著的江映柔的屍
體,以及早已經化作碎片的許晴初。
楚敬門的暮鐘此時連連作響,如果一切正常,現在應該是傍晚時分。幾株梅花開得正稠,楚敬門風水養人,四處都是悄然開放的花草,隻是無論君複再怎麼尋,他都看不見曾經的那一株梨花。
煉武大殿之上被雪掩蓋得看不真切,君複恍惚之中好似看到了曾經師徒五人一道在梨花樹下,吟詩作對,無所不談。他們在素白的宣紙之上寫下自己的豪言壯誌、畢生所求。
他那時寫下了“雲是故人來”。
當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料到了最後他與沈青臨之間會是如何收場,因為這一切,在前一世也一一實現。
前一世他以羿辛的身份從無間地獄裡出來,血洗了整個塵世以及楚敬門,卻是留了沈青臨一命。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就連相衲,他也不曾知道。
他將沈青臨一個人留在楚敬門青巒閣,想要殺他,卻又下不了手。君複的心情很複雜,他一邊嫉妒著沈青臨,一邊卻又不忍真的對沈青臨下手。沈青臨之於他來說是一種特彆的存在,他渴望成為沈青臨那樣的人,心懷蒼生,渾身乾淨澄澈。
可是他身上背著古寧國所有人的性命,他進一步,傷害的是塵世;退一步,背後是父母子民們無邊無際的哭號。
於是他在前一世便控製了沈青臨,試圖想要將沈青臨變成和他這般,背負著人命的魔頭。
既然成為不了,那麼就將之同化。
楚敬門的鐘聲發出殘缺的響聲,直到沈青臨從昏迷之中逐漸轉醒,他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君複將自己的身軀隱去,在高台之上看著沈青臨幽幽轉醒,他先是起身看了一眼周圍,隨後直直地朝著煉武大殿望去。
此時楚敬門上上下下已經沒有一個活口,戰後殘缺的硝煙與鮮血將楚敬門整個鋪滿,他臉色蒼白的看著這一切。此刻的沈青臨仍然被君複控製著,依舊是前世用儘一切辦法將自己的徒弟羿辛推下無間地獄的殘忍師尊。
君複牽絆著他的思緒,也能夠感受到沈青臨內心的波動。沈青臨雖然被他控製著,可是君複卻能夠明顯地感受到,沈青臨從內心之中散發出的悲憫。
天下蒼生,皆為己任。
這是前一世的沈青臨刻在血肉裡的信仰,即使是被控製,他心中流淌著的血液,也依舊是澄澈的。
感受到沈青臨的思緒之後,君複覺得可笑,塵世裡太多的凶惡與醜陋,遠不比無間地獄裡來得乾淨。如果這個塵世真有如此多值得守護的,無間地獄裡也不會有那麼多求而不得厲鬼。
可是這可笑之中卻又憑空生出幾分心酸。
他不知道這酸意究竟從何處來,也許他連通了沈青臨的思緒,導致他也似被同化了。君複隱於空氣中隨著晃晃蕩蕩的沈青臨一路向外走去,沈青臨走過一具一具屍體,臉色白得像是陽光映照之下的白雪般刺眼。他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從楚敬門的煉武大殿一路向外走,走過長階、走過血池。
清澈見底的池子因為血液的彌漫變成了一汪深不見底的血池,幾條死魚和死屍混雜在一起,此時此刻人的死狀比畜生還不如,直看得人心下悚然。
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那些曾經在自己麵前巧笑倩兮,抑或是朗聲高笑的弟子們,皆是睜大著一雙眼睛,麵色上儘是驚恐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