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的太陽將沈青臨曬得心浮氣躁,他順著青石台階一路往下走,兩旁全是翠綠的竹林。此時已至晌午,金色的陽光穿過細密的竹葉之間,落在地上灑下若隱若現的光斑。
越是接近稻田那一塊,那熟悉的歌聲越是清晰。帶著些女兒家的纏綿悱惻,嬌笑像是要馬上一路循著風聲飄到天際去。沈青臨在心裡道了一句濮上之音,快步走了上去。
隻見廣袤的天地之間,黃綠相間的稻田中站著幾個人,有男有女,沈青臨依稀能夠叫出來幾個人的名字。他們將鞋襪儘除,褲腿裙擺全部挽起,赤著腳踏進稻田裡割取這一年來的成果。
手裡忙著,嘴上也沒閒著,各式各樣民間的歌謠從田間傳來。幾個少男少女在歌聲裡眉來眼去,明明各自做著活兒,卻平白多出了幾分你耕田來我織布的神秘默契。
不知不覺間,沈青臨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股繩兒。他的視線在田間巡視一周,最終落到了一道黑影上。伏翎站在離他好長一段距離的田裡,天氣熱,他也像其他的幾個漢子一樣,將手臂上的衣袖全部挽起,下/身的衣服也卷到了膝蓋的位置,露出精瘦卻有型的身軀。
將手臂露出來,他變得十分顯眼。旁邊全部都是些大漢或是少男,有的甚至將衣服全部除去,露出整個光/裸的上半身,常年做農活,幾個大漢皆是被曬成了小麥色或是古銅色。可是伏翎因為是鬼王的原因,卻要比他們白上許多,在陽光的映照下格外突出。
眾人估計也不會知道這個看上去岌岌無名的小夥子,就是坊間傳聞裡赫赫有名的鬼王,皆是驚訝於他的膚色。依依站在他旁邊離得最近,昨日那一番事情,被她自動消化成了師徒之間親密的互動。此時離伏翎這麼近,又開始麵紅心跳起來。
她在一旁無聲地盯著伏翎看了一會兒,將視線落在伏翎手臂上幾道若隱若現的血痕上,疑惑道:“仙君手上是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站在旁邊的幾個村民全部都看了過去,連帶著站在岸上的沈青臨,都不可捉摸地3將目光投在伏翎身上。
隻見後者順著依依姑娘所指,慢慢抬起手臂。那幾道血
痕隨即曝曬在陽光之下,在白皙的胳膊上有些顯眼,看上去並不像無意刮擦出來的痕跡,反倒是像指甲抓出來的。
站在岸上的沈青臨起先因為距離遠,並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麼,隻看見伏翎慢慢抬起手臂。見狀他先是疑惑,隨後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昨晚的回憶在腦海裡接踵而至。他從頭紅到了腳趾,在朗朗白日下活像隻被煮熟了的蝦。
意識到沈青臨走近,伏翎若無其事地將袖子推下來,遮住那幾道痕跡道:“夏日蚊蟲多,不小心撓的。”
聞言站在周圍的幾個人皆是一下子明白了,一個大漢撩起衣袖用鐮刀快準狠地將麥子割掉放到身後的竹簍裡,十分熱情地道:“我們這兒一帶確實蚊蟲多。”
“是啊是啊,這幾天睡覺一起來,腿上全部都是蚊子咬的包!”
話音剛落,沈青臨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離伏翎不遠的岸邊上,周圍的泥濘讓他有幾分站不穩,一身白衣如皎皎月光,與周圍格格不入。他鎮定地立在一旁,仿佛伏翎手上那幾抹血痕與他並無乾係。
田間的幾個人都認識沈青臨,隻知是楚敬門來的仙尊,不知其真實性命,全部都笑嘻嘻地朝著沈青臨問好,隨後站在剛剛說話的大漢繼續說道:“改天我讓我們家婆娘給你們送幾瓶油,擦在身上蚊蟲肯定不會再咬了!”
他這一提起,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沈青臨又紅了臉,微微眯起眼睛,沒有說話。而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顯然比他淡定不少,禮貌地笑著點點頭,目光卻是在沈青臨身上不明目的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說:“但願他不要再咬了吧。”
“......”
站在岸邊上那隻折騰了伏翎大半夜的“蚊蟲”微微一怔,從伏翎那一本正經的表情中品出了幾分調笑,原本清冷冷的臉早已紅透了。此時沈青臨終於想起來他這番來的目的,一雙眼睛惡狠狠地朝著徒弟望過去,眼神中充滿了警告。
而善於觀察沈青臨一舉一動的伏翎自然也知道自家師尊麵皮兒薄,便沒有再多說。周圍的幾個村民們沒有發現剛剛發生的那一番暗潮洶湧,皆是拿著手裡的鐮刀乾活兒。
遠處的青山,數不儘的野花開得滿山遍野,僅僅從遠觀
便能夠看見那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麵。村民們在田野間吆喝著,汗水順著手臂直直流淌下去。
沈青臨這些年來被伏翎養在竹舍裡,壓根不會做農活。於是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百無聊賴之餘還覺得有些熱,隨後就看見伏翎將竹筐放在一邊朝著自己走過來,對他說道:
“師尊,我帶你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嗯。”沈青臨猶豫了一會兒,點頭應了一聲,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將伏翎從田裡拉出來。
這一路上沈青臨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點泥土沾在自己身上。可是伏翎早就做了一上午的農活兒,太陽曝曬之下,他身上不僅滿是泥濘,而且還有汗漬,沈青臨卻是想都沒想,也不管伏翎身上臟不臟,就將白淨的手伸了過去。
師徒二人在眾人的視線下十分默契地一饞一扶,朝著不遠處的夾竹桃樹下走去。日光之下兩道身影一白一黑,若不是眾位村民沒有多想,倒真會從中品出幾分師徒之外的情愫。
他們剛一靠近岸邊,濃烈的香氣便從樹葉之間傳來,葉影參差,花影迷離,沈青臨被伏翎帶著走到樹下的陰影處。這裡剛好擺了一張躺椅,幾片樹葉落在上麵。
伏翎細心地將落葉掃開,說道:“太陽烈,師尊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吧,我馬上就好。”
而沈青臨卻是將視線落在他身後的稻田上,莫名其妙地多了幾分躍躍欲試,於是說道:“需要我幫忙嗎?”
話音落了,連沈青臨自己都有幾分心虛,他壓根不會做什麼農活兒,平日裡在竹舍裡也隻是給伏翎打打下手。曾經在中修界呼風喚雨、獨當一麵的青巒仙尊,伏翎僅僅花了三年的時間,就將他養成了一個不諳世事、悠閒愜意的隱士。
聞言伏翎自然沒有讓他下地,田間全部都是泥濘,甚至可能還會有青蛙或者其他的益蟲出沒。他不是不想讓沈青臨乾活兒,實在是他的師尊乾起活來,簡直......不敢恭維。
他搖了搖頭,就看見沈青臨撇了撇嘴,有幾分意興闌珊。於是他左右看了看,將放在樹下的幾個苞米拿過來用清水洗淨,放在沈青臨的手裡說:“師尊將這幾個苞米剝下來吧,晚上我們可以吃香腸炒苞米。”
幾束苞米落
在沈青臨手上,包裹著它的是青綠色的外衣,頭頂還有猶如毛發般的雌花絮。沈青臨將它們拿在手上,十分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離開之前伏翎又低聲囑咐了幾句,便轉身走了。廣闊的天地之間,他邁開步子時黑色的衣袍被微風吹起,沈青臨坐在樹下,看著伏翎越走越遠。
隱居後,沈青臨發現伏翎不僅會燒一手好吃的飯菜,其他方麵的技能也是首屈一指。他會蓋房子、會修水井、還會造房門......幾乎沒有什麼是伏翎做不到的,而且伏翎身上似乎也有著某種獨特的氣質,總會讓沈青臨在日常的瑣事裡,感覺到莫大的安全感,從而慢慢地依賴上。
所以,他便被養成了一個生活白癡。
他手裡拿著苞米,視線還是依舊緊緊跟著伏翎,顯然是早上那股怒氣還沒有下去。回到田間的伏翎,旁邊依舊跟著那位依依姑娘。
這位姑娘沈青臨之前可真是小瞧了,竟然還十分會來事,即使伏翎對她的態度不冷不淡,她也能纏著說上好幾句話。
沈青臨拿著苞米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將剝下來的米粒放在旁邊的小籃子裡。他雖是心裡不舒服,但絕對不是那種上去找茬的主兒。更何況伏翎從頭到尾根本與那依依姑娘沒什麼多餘的互動,他要是堂而皇之地衝上去,倒讓旁人覺得他大題小作。
於是堂堂青巒仙尊便坐在夾竹桃樹下,遙遙盯著自家徒弟在田間勞作。其實說實話,伏翎乾起活兒來十分專注,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幾乎絕大部分的田地全部都被他收割完。
他本就不愛說話,現在手裡更是做著活兒,旁邊的依依姑娘對他沒話找話了半個多時辰,都還沒有之前伏翎和沈青臨進行的對話多。而且依依姑娘隱隱約約地發現,隻有沈青臨在的時候,伏翎才會泛出幾陣暖意;而他與其他人相處的時候,則是不鹹不淡,憑空還會多出幾分不屬於這盛夏的寒意。
於是依依姑娘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
良久之後,田間的勞作終於收了工。伏翎將割好的麥子收揀好,一筐又一筐地運回了幾個大漢家裡,等到他尋回夾竹桃下的時候,已經快要傍晚。
夕陽之下,他的師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大地
沐浴在餘暉的落霞之中,晚風徐徐,四周皆是靜謐,隻能若隱若現地聽見幾聲狗吠和雞鳴。一抹殷紅色的殘陽直直映在沈青臨臉上,他睡得很熟,用雪白長袍包裹的腿上還放著一個小籃子,裡麵剛好盛了半籃苞米粒。
他另外一雙手還拿著剝好了一半的苞米棒,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掉在地上。見狀伏翎微微俯下身,將那根苞米拿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