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焰這話打臉打得啪啪響,像是隔空給了何筱筱兩耳光。
包廂陷入死寂,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薑竹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然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開口解圍。
可是她一抬頭,觸到何筱筱掃過來的眼風。
怨恨,不甘,輕視,彙成一個隔空砸來的白眼。
薑竹瀝頓時又有點兒難受。怎麼跟她做了那麼久的閨蜜,就沒看出她是個什麼人呢。
“……我作證,小白說的是真的。”
於是她的話頭起到一半,臨時一轉,又變成了一句嚴肅自持的:“對,家屬就是有特赦。”
何筱筱的表情徹底垮下去,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段白焰視若無睹,單手撐著腦袋,手指意有所指地在她膝蓋上敲了兩下,“不服的話……”
薑竹瀝一臉認真地接茬:“憋著。”
***
程西西從出門開始狂笑,一直笑到上車。
“你們倆當初談戀愛,是天天抱在一起說相聲吧?”她樂不可支,“這種魔鬼一樣的默契,我和我男朋友都沒有——你倆都分開這麼久了,怎麼還跟兩塊吸鐵石似的?”
薑竹瀝喝了些酒,被風一吹,兩頰發紅。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段白焰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心裡浮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爽感。
她很想多爽一會兒。
“你就是個傻子。”程西西趴在車窗上,笑著戳她腦袋,“因為你還喜歡他。”
薑竹瀝溫和地笑著,摸摸腦袋:“我知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對段白焰根本狠不下心。
“你之前告訴我,你們分手,是因為他不喜歡你。”程西西想了想,“可我今晚覺得,他挺喜歡你的呀。”
薑竹瀝微怔,眼中笑意隱去兩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程西西不了解段白焰,但今晚的他,實在和她記憶中不太一樣……
戀愛之後,段白焰的狗脾氣依舊沒有絲毫收斂,依舊像個行走的□□包。她長年累月追著他跑,他偶爾回頭牽她的手,也滿眼涼薄、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少有幾次流露出溫情,無一例外不是在床上。他掌控她的身體和情緒,享受完全控製的感覺。
今晚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即使穿著衣服,也不咄咄逼人的段白焰。
……溫柔得讓她膽戰心驚。
“就算這樣。”薑竹瀝揉揉臉,小聲歎息,“我們現在也沒辦法在一起呀。”
“為什麼?”
薑竹瀝抿抿唇,細聲細氣地,打算開啟長篇大論:“我的大學老師告訴我,人和人建立親密關係,首先我們必須得……”
“打住,我不聽了。”
“……”
“竹瀝小朋友。”程西西歎口氣,好言相勸,“如果你還喜歡他,就不要放棄他。”
薑竹瀝垂下眼,最後兩分笑意也慢慢消散。
晚風帶動她毛茸茸的劉海,她低著頭,像隻手足無措的小動物。
“我知道你又想拿出你那套說辭,來跟我講大道理了。”程西西學她,“什麼,‘啊,我是回避型依戀,他是焦慮型,我們在一起本來就隻會相愛相殺,這是教科書告訴我的’,‘我的督導也這麼跟我講過,我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適合戀愛,也沒辦法去愛彆人’。”
她停了停。
“就我一個不學心理學的人,我都知道‘標簽效應’。”程西西恨鐵不成鋼,“彆再給自己找借口,靠這個逃避現實了。”
“我知道明含的死對你刺激很大,可如果你和他都不去麵對各自的問題,就因為這點兒小事錯過了,你們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這才不是小事……
薑竹瀝低著頭蹭蹭車門,默不作聲地想。
對她來說,就是過不去的坎,是天大的事。
是程西西也無法理解的障礙。
段白焰從服務生那兒拿了藥,剛一走出酒店,就看到程西西的車。
他正要抬腿走過去。
“因為我不相信段白焰。”薑竹瀝一字一頓,語氣平靜,“也不相信我自己。”
段白焰停住腳步,表情一點一點冷下去。
“從我十六歲,第一眼喜歡上他;到我二十二歲跟他分手時,重新審視這段關係。”薑竹瀝說,“我那時就想改變他,可我失敗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仍然喜歡逃避問題,害怕受到約束;而他仍然為矛盾焦慮,每一次都想逼她妥協。
那是刻在他們各自骨子裡的人格密碼,他們天生被對方吸引,卻也天生受對方折磨。如果無法為對方做出改變,就畢生無法契合。
段白焰一言不發,站在她身後幾米外的陰影裡,連程西西都沒注意到。
直到兩個人說完話,乘車離開。
他在原地站了一陣,走到垃圾桶前,把手中的西瓜霜噴霧連盒子帶藥,一起扔進去。
“扁桃體發炎,你還敢吃辣。”
微頓,段白焰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就說吧,溫柔是沒有用的。
他從來就不是有耐心的人。
***
同學聚會結束後,餐廳開始忙中秋。
薑竹瀝受到啟發,學著後廚做了些冰皮月餅。其中一半混著先前做好的黃油餅乾和天鵝泡芙,一起寄給江連闕;另一半收進小玻璃盒,帶回去給明叔叔和母親。
國外讀書的四年裡,她幾乎沒有回過家。
明叔叔到小區門口接她,神情殷殷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竹瀝回來了,怎麼也不來看看叔叔?”
薑竹瀝舌根發苦。
他這話說得很委婉,事實上,明叔叔家和薑竹瀝現在租住的房子,隻隔著公交車六站地的距離。
“因為我剛回國時,到處投簡曆,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會留在明裡市工作。”薑竹瀝禮貌地笑笑,“我怕萬一被聘去外省,讓您和媽媽白高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