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嗎?”薑竹瀝神情茫然,“可是大熊說,阿姨們今晚集體請假了。”
“她們——”語調高高揚起,“玩忽職守”四個字跑到嘴邊,段白焰硬生生又給咽了回去,“對,是我準的假。”
那薑竹瀝就安心了。
她小心翼翼,抬著頭眨眼:“那我今晚能睡你房間的地板嗎?”
她眼睛很大,光芒照進去,流光溢彩,靈氣四溢,像一匹無辜的小鹿。
段白焰差點兒忍不住求和。
他心說。
你睡我頭上都可以啊小祖宗。
然而開口,仍然是一句冷冰冰的:“外人不能進屋。”
薑竹瀝微怔,突然明白了他生氣的原因。
她軟聲解釋:“我沒想跟你劃清界限,隻是我覺得,對你來說,我應該是個外人才對。”
段白焰無法辯解。
他又不能說,不是啊,在我心裡,你就是內人。
那太奇怪了。
豈不是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但你如果真的不需要我,我就去樓下了。”見他不說話,薑竹瀝決定搬出熊恪送她的殺手鐧,小小聲道,“樓下的沙發很軟,我一點兒都不委屈。”
段白焰:“……”
她這才叫昭然若揭。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兒想笑。
一邊覺得她壞,一邊又覺得她真是可愛。可愛到爆炸,可愛到想日。
“對不起,打擾了。”按照套路的流程,薑竹瀝態度頗好地朝他頷首,做出一副此處不留人的委屈模樣,“那我就先下去了,祝你好夢。”
說完,她慢吞吞地轉過身,就要下樓。
走出去沒幾步。
“滾回來!”段白焰鐵青著臉,氣急敗壞,“我分你一個床角!”
***
段白焰一點兒不誇張,真的隻分了薑竹瀝一個床角。
他的床其實很大,可少爺一個人霸道地張開手臂,這就占了三分之二。
於是慫唧唧的土撥鼠隻能蜷在小角落裡,委屈巴巴地不敢亂動,又怕隨時吵醒他。
黑暗裡,她的眼睛骨碌骨碌轉。
隨時要擔心自己滾下床。
這還不如睡在寬闊的沙發上……
薑竹瀝漫無邊際地瞎想。
下一秒,睡夢中的段白焰微微動了動。他似乎不太舒服,突然收起一條手臂,轉了一個背對著她的方向。
這個動作一下子空出小半張床,薑竹瀝樂壞了,趕緊往裡麵挪,生怕他卷土重來。
段白焰閉著眼,哭笑不得。
他算錯了距離,從躺下開始裝睡,也從躺下那一刻,開始擔心薑竹瀝會一著不慎滾下床。
隻是轉身的動作牽引右肩,他疼得差點兒呻.吟出來。
也還好他忍住了。
黑暗裡,薑竹瀝一動不動,安靜地望著他。
秋天還未過完,屋子裡也不冷,段白焰的被子隻蓋到腰。他有一對漂亮的蝴蝶骨,她有好幾次甚至生發錯覺,以為那裡要長出一對翅膀,帶他去往永無島。
她想摸一摸,手抬到半空,又遲疑著縮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個惡俗的新媒體標題:“他有多久沒在做完之後,摟著你睡了?”
噫……
薑竹瀝暗搓搓地想。
他可能隻是不想看見她的臉吧。
身體往下滑,她安安靜靜,將整張臉都埋進被子。
***
在薑竹瀝的印象裡,段白焰第一次犯病,是在高二軍訓時。
男生女生分開成兩個隊列,一起頂著大太陽站軍姿。
其他女生都在感慨好熱好累,隻有薑竹瀝,注意力從始至終都不在自己身上,一直黏著段白焰跑。
那時他雖然還沒犯過病,可班主任的形容實在太誇張,她真的很擔心,怕他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
糟糕的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薑竹瀝一個不注意,男生隊伍那邊就傳來教官訓斥的聲音:“出列!”
哮喘犯病來勢洶洶,段白焰臉色發白,嘴唇迅速變紫。短短幾分鐘,就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
而教官還在等他報告情況。
“報……報告教官……”他磕磕絆絆,斷句細碎不成章,嗓子裡已經開始出現隱隱的哮鳴音。
“報告教官!這位同學是哮喘病犯,需要立即治療,我這就帶他離開!報告完畢!“薑竹瀝一咬牙,出隊小跑過來,也不管教官同不同意,拽住段白焰就跑。
果不其然,她都跑出去一段路了,教官才遲遲反應過來,怒不可遏:“目無尊長!你給我回來!”
回去是小狗!
薑竹瀝隻想趕緊想辦法給段白焰續命。
“竹瀝!”何筱筱細聲細氣,在她身後佯作焦急地大喊,“你現在走的話,就沒有軍訓學分了!”
薑竹瀝連頭都沒有回。
段白焰卻越跑越慢。
“離你宿舍不遠了!”她鼓勵他,“我們馬上就有藥了,你再堅持一下!”
段白焰猛烈地呼吸著,卻無暇顧及她在說什麼。缺氧減慢了他的思考速度,他無能為力。
薑竹瀝突然反應過來。
“對啊,你連呼吸都困難,又怎麼走得動?”
說著,她若無其事地伸出雙臂攬住他,就將他背上了背:“但你彆怕,我跑得夠快,不會耽誤你。”
段白焰:“……”
時年一米七八的段白焰:“……??”
他的理智終於艱難地回流了一些,“你放我下來……”
“你彆說話了,留點兒力氣吧,你信我一次。”
段白焰主要是覺得丟臉。
他一個一米七幾的男生,被一個身高尚且不足一米六的矮子背著到處跑,像什麼話。
於是他繼續掙紮:“放……放我下來……”
“你怕被人看見是不是?”薑竹瀝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
大少爺的臉怎麼比命還金貴,“你等等啊。”
說著,她扒下他的迷彩外套,二話不說,包住他的頭,蓋住他的臉。
被遮得宛如一個麵紗婦女的段白焰:“……”
“他們認不出你的,你放心吧。”
段白焰伏在她的肩頭,句子斷斷續續:“等我拿……拿到藥了,就把你滅、滅口……”
“那也等你恢複健康再說吧。”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喘得像風箱一樣的段先生。”
***
長夜寂靜,窗玻璃上落著水波光影,不斷輕輕浮動。
幾乎是薑竹瀝閉上眼的同一時間,段白焰緩緩睜開眼。
竹瀝,性味甘寒,能清肺火。
清熱化痰,息風定驚,止咳平喘。
他撫上心口。
他的甜藥,他的姑娘,他的……
心之所係。
他望著她安靜熟睡的臉,許久,眼神慢慢轉深。
他再也不要讓她從自己身邊逃跑了。
——哪怕他下地獄。